第五四四章 天心

討論完李時珍的問題,嘉靖才看到桌上的幾本奏折,問道:“誰來過嗎?”

“下午的時候,徐閣老和嚴部堂聯袂而至。”李芳輕聲道:“我說主子已經入定了,便把他們攆回去了。”

“哎,你怎麽遮掩都沒用的。”嘉靖自嘲的笑笑道:“朕這禁宮,看似戒備森嚴,實則四面透風。”說著指一指侍立在門口、柱後的宮人道:“你看著一個個泥塑似的立在那,一動也不動,其實心眼都活著呢,不知道就跟哪路神仙勾搭上,將朕今天的醜態給傳出去了,於是一傳十、十傳百,變成了盡人皆知的秘密……”

皇帝看似隨口感嘆,李芳和剛進來的陳洪,卻嚇得魂都飛了,全都跪在了嘉靖腳下。

嘉靖奇怪笑道:“說他們呢,你倆跪著幹什麽?”

還是陳洪機靈,趕緊回道:“奴婢和總管大人,受命為陛下管理禁內。若是真有人宮人吃裏爬外,那就是奴婢們莫大的罪責了!”

“朕不怪你們,怪只怪人心似水吧!就算是多少年的老夥計,你以為知根知底了,其實根本不知他現在變成什麽樣子。”嘉靖嘆息一聲道:“把那折子拿來給朕看看。”

“主子,今兒還是歇著吧,等養足了精神,明天再看也不遲。”李芳勸慰道。

“拿過來吧,朕沒那麽嬌氣。”嘉靖搖搖頭道:“最多你給我念就是。”

“聽徐閣老的意思,不是什麽好消息……”李芳小聲道。

“朕也沒指望是好消息!”嘉靖苦笑一聲道:“虱子多了不咬,快念吧。”

“是。”李芳看一眼陳洪,陳洪便拿起那奏折,將徐階念給嚴世蕃的,重又念給皇帝聽。

當聽到‘村裏無炊煙,野多暴骨,蕭條慘楚,母棄生兒,父食死子,父老相傳……’時,嘉靖的臉色變得無比難看,再想想這些年發生的災害,仿佛比他禦極的前三十年,加起來都多……

‘看來真的是哪裏出了問題!’嘉靖胡思亂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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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一會兒,陳洪終於念完了,習慣性地道:“請問主子,如何回復?”司禮監就是皇帝秘書,這都成職業病了。

嘉靖回過神來,嘆口氣道:“普方有難,罪在朕躬,與生民何幹?”

這是皇帝在‘罪己’啊!大殿裏的太監們聞言呼啦一聲跪了下來,一起高喊道:“奴婢有罪!”雖然大家不知罪在哪,但就得這麽喊,因為這是規矩。

嘉靖又嘆口氣道:“詔戶部即刻發銀六十萬兩,遣禦史一員速去購糧,設法輸運,以濟百姓之急,年終再發牛具銀五萬兩,以備來春播種。”頓一頓有道:“同時借太倉米五萬石救濟饑民。”

“陛下仁慈,萬民之福啊……”陳洪贊一句,又有些擔心道:“不過一下拿出這麽大的數目,戶部那裏可能會有異議的。”

“貪汙朕多少銀子都不嫌多!”嘉靖冷哼一聲道:“往外拿就心疼了?這是哪門子道理?”說著一甩衣袖道:“方鈍要是有異議,讓他去找……他們的小閣老去!”又面色不善地問道:“小閣老是幾品?”

“回陛下,小閣老沒有品。”陳洪也看出嘉靖對嚴世蕃不滿了,趕緊小意道:“小閣老是大家對嚴部堂的敬稱。”

“他何德何能,你們還都敬著他?”嘉靖冷笑道:“難道就因為有個閣老爹?”

“也不能算是敬著。”陳洪知道皇帝對嚴世蕃不滿,朝自己撒氣來了,只好小意道:“就是個綽號罷了,說明他是閣老的兒子。”說著賠笑道:“當然,主子要是不喜歡,奴婢這就讓他們改了去。”

“速速去辦!”嘉靖一揮手,把陳洪攆出去道,也不知是讓他去傳旨賑災,還是讓嚴世蕃改名。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嘉靖對李芳道:“看明白嚴世蕃的招數了嗎?”

李芳輕聲道:“鄢懋卿那番話雲裏霧裏的,恕奴婢愚鈍,也聽得雲裏霧裏的。”

“你這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啊。”嘉靖淡淡一笑,李芳剛要請罪,被他擺手制止道:“朕告訴你,這個嚴世蕃用的招數,其實並不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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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殘更漏,鄢府花廳中亮如白晝,妖嬈的美婢鶯歌燕語,半酣的賓主放浪形骸,那是大難不死的鄢懋卿,在設宴感謝嚴世蕃。

雖然原先覺著嚴世蕃挺不仗義的,但能用他教的法子脫了罪,鄢懋卿還是很震撼,也挺激動的。讓家人在宮門口等著,待嚴世蕃一下朝,就將他請到家裏‘小酌’。

嚴世蕃辛苦籌劃一番,自然要收取感激和利息了,便欣然而往。一到鄢府,鄢懋卿便恭恭敬敬請他上座,帶著闔府老小給他磕頭。

嚴世蕃自然大剌剌的受了,咧嘴笑道:“自家兄弟,客氣什麽?”便在鄢懋卿陪同下,一起踏入花廳小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