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八五章 內閣(中)

“請首輔訓話。”徐階本打算讓高拱繼續講,但剛要開口說話,卻被高拱一句堵上。

徐階聞言心裏破口大罵,你娃把好的壞的都講完了,讓咱怎麽辦?嚼你嚼過的饃?但也只能輕輕咳嗽一聲道:“三位都是部堂大吏之中,年輕有為、勤勉克己的典範,響鼓不用重錘,次輔大人已經把該說的都說了,仆不必多說什麽,唯有一事,不得不老調重彈……”這時他才進入狀態,展現出一位大明首輔應有的氣場,堅定目光仿佛盯著每一個人,道:“外廂視我等為宰相,那是皇上和百官的擡愛。雖然朝廷一應用舍刑賞皆由我等草擬,天子也無不應允,但我等需要時刻謹記,咱們入閣辦事,只是為天子輔理朝政、參贊機要!說穿了,威福是皇上的,政務是六部諸司的,我等不過順天意公論而為,將下情如實上達天聽,使聖意為朝野心悅誠服。”

見眾人都一臉受教,徐階的情緒好了一些,聲調稍稍提高道:“我等身為輔臣,關鍵在一個‘輔’字上,乃輔助朝政之臣,而非朝綱獨斷之臣,所以一言一行,皆要因循本分,切不可竊主上威福以自專,置六部諸司為屬吏,切記切記,不要越雷池半步。”

徐閣老在上面老調重彈,似乎無非是那套‘以威福還主上,以政務還諸司,以用舍刑賞還公論’的白話版,但聽話聽音,在場諸位還是清晰的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要以為當上大學士就了不起,你們必須要遵守規矩。內閣有什麽規矩呢?無非就是首輔負責制,老大說了算,所以你們都要聽我的,別想著別出心裁,獨樹一幟什麽的……顯然還有敲打高拱,以儆效尤的意思。

高拱的臉色當時就不好看了,但人家老徐說得冠冕堂皇,他也沒法公開叫板,只能皮笑肉不笑道:“元翁諄諄教誨,他們肯定都銘記在心了,時候也不早了,讓他們先去皇上那兒謝恩吧。”

徐階談興未盡,聞言只能不情願的中斷話頭,悶聲道:“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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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由高拱帶著,三人從文淵閣出來,一路上都很沉默,各自想著心事,方才在內閣的所見所聞,確實與自己的心理預期,有很大落差……本來都是在部裏數一數二的堂上官,現在進了內閣,卻得從頭做起,好像初入衙門的小年青一樣,是龍也得盤著,是虎也得臥著,委屈做小,甘當龍套。真是放著好日子不過,非得受這份小婢罪。

但轉念一想,既然內閣這麽多不如意的地方,為何外面人全都削尖了腦袋往裏鉆?因為內閣縱有千般不好,但有一樣,是外面無論如何也比不了的——它是國家的核心權力圈。縱使六部九卿各管一攤,皆有實權,像楊博那樣的,更是威風八面,連首輔都得讓他三分。但他們不入內閣,就沒法參與到這個國家的最高決策中。盡管他們可以道聽途說,了解到當時的情形,但畢竟不是目見耳聞,就沒法清晰理解每道政令背後的故事,應對上必然被動,久而久之,便徹底落了下風,被人牽著鼻子走。

內閣閣員就不同了,雖然每日小心翼翼,但每次會議都不會缺席,至不濟也能看個明明白白,再強點的,甚至可以借力打力,翻雲覆雨……畢竟內閣大學士們也都是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爭端,有爭端的地方,就有可乘之機,有可乘之機,就有聰明人發揮的空間……這就是內閣閣員強於六部九卿的道理。

三人都不覺著自己是笨人,所以走到乾清宮外時,便對未來恢復了信心……

一經通報,很快便出來個穿著大紅金線蟒衣的太監迎接,四人一看,乃是老熟人馮保。

都是裕邸出來的舊人,馮保一見他們,也覺著格外親熱。但苦於周圍人多,無法表達,只能堆出一臉的笑容,道:“諸位閣老早,快進去吧,咱們皇上沒吃早飯,特意等著你們呢。”這小子多會說話,一句‘咱們皇上’,就把要表達的意思,明白無誤的傳達出來了。

沈默三個也笑著和他打招呼,恭喜馮公公高升,把馮保得樂合不攏嘴……就像內閣中的情形一樣,宮裏裕邸的舊人也都雞犬升天。原來的大太監中,黃錦退了,要去南京享福,馬森雖然還掌著司禮監、禦馬監,但內官監、以及乾清宮的管事太監,這些緊要的衙門,全都換成了裕邸的舊人,新舊交替已成必然之勢。

馮保現在就當上了乾清宮的管事太監,雖然不在內宮實權太監之列,但因為是皇帝近人,所以地位很高,不僅穿著大太監才能穿的大紅蟒衣,誰見了他也得客客氣氣的叫一聲,馮公公。

但高拱不買賬,因為他覺著當太監的就該有個太監樣,哪怕貪財點,愚蠢點也無妨,可這馮保附庸風雅、頗有學識,若是讓這種掌了權,難免又是個王振、劉謹那樣的野心家……其實以他和皇帝的關系,想要封殺馮保,不過動動嘴而已,但他自持身份,不屑插嘴內宮之事,心說只要有自己在,還怕小鬼翻了天?所以只是不冷不熱的應一聲,便道:“皇上這時候在西暖閣,我們進去吧。”小樣,憑俺們師生的關系,還用得著你在中間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