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節(第11/38頁)

“臨睡之前,再換一次藥!”朱文大聲叮囑了這麽一句,頭也不回地走了。

無此臨去之前,搖曳生姿的一個動作,緹縈倒也能就此丟開——至少這一夜可獲平靜。現在讓朱文這一拋,就像一塊石子拋入心湖,頓時激起無數漣漪。撿起藥瓶,握在手中,瓶上猶有余溫,在緹縈一直暖到心頭,看一看,想一想,癡癡地幾乎忘卻身在何處。

關好了門的衛媼,一回頭就看見緹縈的如飲酒薄醉的雙眼,始而微感愕然,等定神細看,便覺得十分有趣好笑了。

驀然醒悟,緹縈看到了衛媼的冷眼,那似笑非笑的神情,是她最怕的,臉一紅,慌亂地把陶瓶塞在衾底。

這一下,衛媼不能不說話了,“不是說讓你臨睡之前再換一次藥嗎?”她提醒她說。

緹縈把裹紮了素紗的手一伸:“我這雙手不能動,怎麽換?”

看她還似乎理直氣壯,可真叫衛媼又好笑又好氣。於是也把雙手一伸:“我的手不是手?”

語聲未畢,緹縈已發覺自己的話,是如何地荒唐了。神魂顛倒得這個樣子,有九分的羞慚,一分的好笑,但也只有拿一分來掩飾九分,倏然伏身,把臉裹在衾中,格格地笑個不住。

一見她這份嬌憨流露,衛媼心裏便有無可形容的怡悅,慢慢坐了下來,提起她的左手,解開素紗,敷上新藥,重又紮裹好了。右手只傷了一點指頭,更不費事。等料理完事,才問了一句:“阿文的藥,可有效驗?”

這是正正經經的說話,緹縈不必感到忸怩。擡起頭來,理一理鬢發,答了一個字:“有!”

“阿文原該學醫的。你爹爹幾個學生,我看只有他聰明,將來能得你爹爹的真傳。”

“鬼聰明!”緹縈不屑地說。

“做人也要有些鬼聰明才好。像你爹爹太老實、太耿直,無非自己吃虧。”

“你總是幫他的。”

“我沒有幫你麽?說話好沒有良心!”緹縈笑一笑,不作聲了。

“阿縈!”衛媼忽然問道:“我倒要問你句話,你心裏到底對阿文如何呢?”

“不知道,不知道!”緹縈一聽見這話就急了,想都不想,先亂以他語,然後一躍而起,吹滅了燈,單手抽開衣帶,卸去外衣,摸索著睡下。

“也好,睡吧!”衛媼自語似的說,“有人睡不著,可別吵醒我,跟我說話。”

緹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只是夜深人倦,不想再與衛媼戲謔鬥口,定下心來,期望著有酣暢的一覺。無奈月色如銀,總覺得不忍合眠。

靜靜地浴在一片清輝之中,別有一番怡然的情趣,撫摸著紮了素紗的左手,她又想起了朱文,由朱文想到衛媼再把這一整天的經歷回憶了一遍。斷續的、零亂的,都是與自己有關的,一個關注的凝視,一聲親切的呼喚,此時想起,無不耐於咀嚼,終於她自己發現,一行之人,她是個中心。在衛媼和朱文的心目中,她就是個“翁主”,想什麽總可以得到什麽——如果得不到,那是真的得不到。朱文的花樣再多,也不能說要個月亮,就能上天摘了下來。

這樣想著,她的內心覺得十分安穩滿足,帶著一朵不自知的笑容,飛向仙山以外的夢鄉。

一覺醒來,竟不辨身在何處?聽得隱隱馬嘶,才想起是在望山亭。隨即看到窗戶縫隙中漏進來的陽光,時候真不早!趕緊翻身一摸,哪裏有人?

緹縈大驚,高聲一喊:“阿媼!”

竟連回音都沒有,這可把她嚇得心慌意亂,不知出了什麽事?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一推窗戶,艷陽逼人。她閉一閉眼再睜開來,恰好看到朱文——他正帶著一團笑意在伺應她的眼波。

“阿媼呢?”

“在那裏。”朱文手向公廚一指。

“怎麽這麽遲了!”她看一看日影,隨又問道:“如何又停留一天?”

“誰說?師父早就走了。”

“走了?”聽他的話,緹縈急得要哭:“怎麽回事嘛?我連影兒都摸不著,好像在夢頭裏。”

“對了,就因為你在夢頭裏。”

“這時誰跟你開玩笑?快說嘛?”

“別急!我不跟你開玩笑。”朱文停了一下問道:

“可以讓我到屋子裏來嗎?”

“等一等。”緹縈把淩亂的衾枕收拾整齊,置放一邊,才開門放朱文進來。

“師父一早就走了。不過你放心,今天你一定可以去見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