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祖(一)(第8/8頁)

再看世祖禦制端敬皇後行狀,說她"事皇太後奉養甚至,伺顏色如子女,左右趨走,無異女侍,皇太後非後在側不樂",又能"寬仁下逮,曾乏纖芥忌嫉意,善則奏稱之,有過則隱之不以聞。於朕所悅,後亦撫恤如子,雖飲食之微,有甘毳者,必使均嘗之,意乃適。宮闈眷屬,小大無異,長者媼呼之,少者姐視之,不以非禮加人,亦不少有誶詬,故凡見者,靡不歡悅"。至於照料世祖的起居,"晨夕候興居,視飲食服禦,曲體罔不悉",此即所謂"開眉解意,爬背喻癢"。

除此以外,董小宛"不私銖兩,不愛積蓄,不制一寶粟釵鈿";端敬"性至節儉,衣飾絕去華采,唯以骨角者充飾"。董小宛"閱詩無所不解,而又出慧解以解之",且"酷愛臨摹,書法先學鐘繇,後突曹全碑";端敬則誦"四書及《易》,已卒業;習書未久,天資敏慧,遂精書法"。殊不知其書法原有根基。

《影梅庵憶語》中,冒辟疆寫董小宛侍疾,艱苦之狀,真足以泣鬼神;而世祖言端敬侍皇後疾:"今後宮中侍禦,尚得乘間少休,後(按:"今後"指第二後博爾濟吉特氏;此一"後"指端敬)則五晝夜目不交睫,且時為誦書史,或常讀以解之。"又:"今年春,永壽宮妃有疾,後亦躬視扶持,三晝夜忘寢興。"按:《順治實錄》:"五年,詔許滿漢通婚,漢官之女欲婚滿洲者,會報部。"因此,戶部侍郎石申之女竟得入選進宮,賜居永壽宮。而端敬為皇貴妃,位在石妃之上,能躬親照料其疾,尤見德性過人,所以世祖特加以表揚。

如上引證,董小宛也罷,端敬也罷,舊時代的德言容工如此,有一已覺罕見,何得有二?若謂不但有二,且生當並時,那就太不可思議了。

總之,心史先生的考證,疏忽殊甚,他所恃董小宛不可能入宮的主要論據,無非年齡不稱,但此並非絕對的理由;他在《董小宛考》中說:

順治八年辛卯,正月二日,小宛死。是年小宛為二十八歲,巢民為四十一歲,而清太祖則猶十四歲之童子,董小宛之年長以倍,謂有入宮邀寵之理乎?

這一詰問,似乎言之有理;但要知道,並非董小宛一離冒家即入宮中,中間曾先入"金谷堂",至順治十三年始立為妃,其時世祖為十九歲,他生於正月,亦不妨視作二十歲。清初開國諸君,無論生理、心理皆早熟,世祖親政五年,已有三子,熱戀三十三歲成熟的婦人,就藹理斯的學說來看,是極正常的事。如以年長十余歲為嫌,而有此念頭長亙於胸中,反倒顯得世祖幼稚了。而況世間畸戀之事,所在多有;如以為董小宛之"邀寵"於世祖為絕不可能,則明朝萬貴妃之於憲宗,復又何說?

心史先生的第二個論據是:

當是時,江南軍事久平,亦無由再有亂離掠奪之事。小宛葬影梅庵旁,墳墓俱在。越數年,陳其年偕巢民往吊,有詩。

此外,又引數家詩賦,"明證其有墓存焉者也"。殊不知影梅庵畔小宛墓,不過遮人耳目的衣冠冢,且辟疆有心喪自埋之意在內(容後詳)。陳其年作此詩絕非"越數年",而為初到水繪園時;尚未獲悉其中隱微,故有吊墓之語。大約端敬薨後,始盡知其事,於是有《讀史有感》第二首及《水繪園雜詩》第一首,道破真相。後者尤為詳確的證據,其重要性更過於梅村十絕、芝麓一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