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 遊

人相信什麽,就會變成什麽樣。洪秀全開始講道。他第一個對象是李敬芳,此人與他一起讀過《勸世良言》。梁發在書中有意不提四福音書中施洗約翰給耶穌施洗,或是耶穌給別人行洗禮,洪李兩人便一起從書中的蛛絲馬跡去揣摩施洗的儀式——洪秀全和李敬芳兩人私底下互相施洗,就像梁發給妻子行洗禮一樣。梁發有言,只有信耶穌並接受洗禮者,才能得永生,而拒不接受耶穌者則苦痛永世。所以兩人相互以水灑頭,對他們的新上帝祈禱,立誓不拜事邪神,不行惡事,恪守天條。他們一道念誦自己發明的禱語:“洗除罪惡,去舊從新。”洪秀全滿心喜樂,乃寫了第一首詩:

吾儕罪惡實滔天,幸賴耶穌代贖全。
勿信邪魔遵聖誡,惟崇上帝力心田。1

兩人又說了洪秀全的夢,覺得至少有一部分是參得透的。於是他們叫當地一匠人鑄了兩柄寶劍,各重九斤、長三尺,在劍身上鐫了“斬妖劍”三字,還吟了首詩以志紀念,詩曰:

手提三尺定山河,四海民家共飲和。
…………
虎嘯龍吟光世界,太平一統樂何如。2

洪秀全似乎宣講不輟,話還傳到了外村。有些人以為他又瘋了,就像他以前做那場夢的時候一樣;友人心中焦急,便推了一人來照看洪秀全,結果反教他信了洪秀全的想法。洪秀全也常同兩個親戚談論,他們尤其聽信他的話。其中一個叫洪仁玕,住在官祿,是洪秀全的堂弟;另一個叫馮雲山,是洪秀全繼母的親戚,住在不到一英裏遠的村子裏。兩人與洪秀全一樣,都讀過書但未能登第,任鄉村塾師糊口。1843年夏,洪秀全也讓這二人信了耶穌。這三人行了兩次禮來紀念——先由洪秀全私底下在馮雲山的私塾中為兩人施洗禮;但之後不想這樣偷偷摸摸,便去附近一條小溪,把全身浸透。自此之後,馮雲山和洪仁玕就成了洪秀全的親信,而李敬芳雖有那柄寶劍,卻淡出了信眾的核心。3

洪秀全與這兩位新信徒重讀梁發的書,逐漸悟出了一些他以前沒看透的東西。洪仁玕後來回想起,洪秀全是這麽說:“如我徒得此書而無前時之病狀,則斷不敢信書中所言而反對世上之陋俗……我曾在上帝之前親自接受其命令,天命歸予。”4洪秀全說誓言不可改,天命不可違,因“神爺火華的話是對的”,其佐證載於《詩篇》第19篇和第33篇,梁發的書中有譯文。這兩首贊美詩(其他的梁發沒有翻譯,故洪秀全無從得知其余各篇的內容)到處可見洪秀“全”的名字,洪秀全讀到:“聲聞全世”,便將“全世”解為“秀全的世界”5。讀到“全然公義”,便以為“秀全比黃金更可羨慕”6,依此類推,例如“孰能如秀全知過”7

接下來的幾個月,他們潛心研讀梁發的書,探究微言大義,宣講其中內容,並試著領會哪個代稱適合哪個人或神。三人慢慢讓自己家裏的人都皈依了新教。洪秀全有兩個住在廣西的遠房表親為了家裏的事來官祿(或是另外有別的事,對此我們沒有文件可稽考),也給秀全說動,由他作了洗禮,之後把耶穌的教義帶回老家。8

上帝要人不拜偶像,於是三人先從他們最熟悉、朝夕相處的偶像下手,這就是私塾裏頭所尊的孔子牌位。他們一個一個除去這些牌位,理清這被異端神像汙染的書塾。這並非易事,牌位各式各樣,形狀大小各異。孔子的牌位上刻有後世所追贈的謚號“大成至聖先師孔子之位”,康熙皇帝在1686年禦筆親書“萬世師表”四字。根據官府所規定的制式,牌位高二尺三寸七分,寬四寸,厚七分;座高四寸,長七寸,厚三寸,朱底金字9。在孔子牌位的周圍還各按規矩擺放一些尺寸不一的其他牌位。這些牌位都是赤底墨字,分別標著孔子的四大賢徒、十哲和兩千多年裏歷朝歷代宣諭加入配祀行列的聖賢之名諱。到了洪秀全的年代,這個配祀行列已達百人之多。這些人洪秀全都認得,他在備考時還要熟讀這些人的詩文奏章10

塾生的家裏漸漸得知孔聖人的牌位被摘下,便陸續退了學。書塾收入大減。官祿附近一些中秀才(洪秀全一直在考的就是秀才)的讀書人責難洪秀全的行徑及他傳播的新信仰。有個秀才當洪秀全是個認真的讀書人,才思敏捷,甚至提議通讀梁發的《勸世良言》,向洪秀全逐一批駁書中謬誤。洪秀全大為光火,竟與他絕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