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團 聚

1849年夏末,洪秀全、馮雲山又回到廣西。拜上帝會在廣西有四個中心,大致在桂平城西、北方,呈半弧形分布。若以這四塊區域的外緣而計,東西綿延約六十英裏,南北約八十英裏。其中一處中心在紫荊山,但如今已包括山腳平原一帶富裕的金田村。第二個中心在賜谷村一帶。拜上帝會教徒黃玉珍一家一直幫助洪秀全。另一個中心更偏西北,包括若幹山村,此地已是象州地界,洪秀全、馮雲山曾至象州搗毀甘王像。第四個中心是最近才發展起來的,位於紫荊山東北,沿鵬化山脈蜿蜒,包括了鵬化和花州諸多小市集。1

雖然朝廷官員和廣西一帶的人把拜上帝會當做宗教組織,還不到進行彈壓的地步,但是這一帶已有十多起土匪暴亂,且都與天地會脫不了關系。別的省份也是多事之秋,但廣西已引起朝廷關注,焦慮之情與應對之方在朝廷與南方的封疆大吏之間來來往往2。同年,以香港為基地的英國在華艦隊指揮官決定對遊弋於南海的中國海盜發動一次全面總攻,局勢更加混亂。海盜的據點一一被摧毀,船只被擊沉,糧倉和藏身處被燒毀,殘余的海盜逆河而上,逃入廣西境內,與幾年前循同樣路線來到此地的海盜接上了頭3

拜上帝會分布的四塊區域,彼此之間有崎嶇的山地相隔。這些地方或由充滿敵意的非客家人控制,或由盜匪,或由地方官府掌控。在這四塊地區之間行走不那麽容易。洪秀全和拜上帝會的其他首領一樣,在半夜三更到五更之間行進。他們手提燈籠,“齊齊同行,莫有先莫有後也”4。在初秋的一天,洪秀全違犯這些安全程序,在他指定的隨從還未集中時就偷偷騎馬先行,結果又一次路遇強盜,幸運的是他未受傷害便逃脫了。由於這次莽撞行為,洪秀全受到天兄耶穌的公開責備——當然是通過蕭朝貴代言——耶穌責問洪秀全“緣何不遵命”,膽敢壞了上帝設下的規矩?洪秀全立即表示非常痛悔,公開認了錯5

雖說有這些風險,拜上帝會的首領們仍然時常往來各處。由於信徒散居於偏僻的孤村,“真教”常與當地民俗、信仰和迷信摻雜不清,就連已經皈依拜上帝會的教徒也常對自己入教的動機、投入程度及誠心有所懷疑。洪秀全知道地方上各個團體之間有紛爭,他的工作之一就是要細查教徒在意識不清之際所說的預言,依教義真諦來判別下凡附體的神靈,盡量判別何者為真,何者為偽,何者來自上帝,何者來自魔鬼6。有些教徒顯然得到奇跡式的治愈,如果他們的治愈是因為楊秀清替天父代言,蕭朝貴替天兄代言,那他們的靈魂附體便是“虔誠不假”的。但也有反對上帝的話語,“引入歧途”或“受惑於妖魂”。在這類疑難事例中,據時人所言,無人能像洪秀全善於運用權威,對各式各樣的人行使嚴格的教規7。太平天國對洪秀全在這個時期的記載,天兄耶穌“因眾心未盡通道,欲天王等各處散居,愛諭天王、南王、韋正曰:‘今信真道各小,敬一半,反草一半,爾們何能識得各草也?’”這些首領雖然回以:“不能完全識得他們!”但他們還是接受天兄耶穌的警告8

在這四個拜上帝會根據地之間持續奔走的另一個原因是錢。吃喝要錢,刊印小冊子要錢,幫助生活貧困的教徒要錢,救助從紫荊山四周鄉村流落此地的受苦者需要錢,制造或購買自保的簡陋武器需要錢,建造急備谷倉以防當地災荒瘟疫也要錢,營救一些被抓的拜上帝會會眾更需要錢。當地士紳如王作新之流認為拜上帝會教徒破壞鄉裏風俗,而鄉裏乃是傳統道德價值的基礎,因而憤恨不已,在1847年至1848年間將馮雲山、盧六關進監獄,盧六死於獄中。1849年夏天,王作新又將兩名拜上帝會教徒投入監獄,其中一個還是洪秀全五年前投書官府營救出來的那個年輕人。如今雙方積怨日深,投書申冤或以國際條約法來辯護都已起不了作用。拜上帝會的首領為了早日救出兩人而四處籌錢,以耶穌在十字架上受難來指出,苦難能凈化受苦者,凡拜上帝會會眾欲得救贖,皆須堅忍。天兄耶穌借蕭朝貴之口,建議家有儲糧者捐出一半為那兩位教友贖身。9

有時,拜上帝會教徒以道義而聚眾,責備他們信仰不堅、吝嗇小氣和不願捐錢救人而欺騙上帝10。他們還鼓勵某些比較有錢的拜上帝教家族(例如住在賜谷村黃家鄰近的石家)捐巨資救人,說這乃是上帝所願。拜上帝會首領在告誡教徒時,常用“高老”這個怪名來稱呼上帝,如此一來,這事就成了家務事的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