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嘉慶:滑落曲線(第8/17頁)

他決心加大“新政”力度,對貪官發現一個,撤換一個,絕不手軟。

從嘉慶七年到十年(1802—1805年),幾乎每個月都有重要的人事調整。全國的省部級高官都被輪換了個遍。大大小小的貪官,又查出了幾十個。可是腐敗的勢頭,仍然沒有絲毫減弱。各地基層政府的財政虧空,仍然越來越多。

很顯然,運動式的懲貪,到了嘉慶時期已經不能起到實質性的作用。原因之一,是與腐敗官員的總數比起來,被發現和懲處者不到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腐敗收益實在太高,而腐敗風險實在太低。原因之二,是腐敗已經成了官僚體系的常態,貪汙成了官員生活的主要來源。一個人如果不貪汙,則無法打點上司,結好同級,甚至無法在官僚體系中生存下去。在這種情況下,朝廷“打老虎”已經演變成“水過地皮濕”,震懾力越來越低。事實上,舉朝官員從乾隆晚年開始,對懲貪風暴的反應就已經十分麻木了。乾隆皇帝生前就曾經多次哀嘆:“外省總督和巡撫,一見我懲治腐敗,當時也未嘗不稍稍警惕一下,但是事過則忘。這種痼習相沿成風,身陷法網而不知後悔,真是沒有辦法。”到了嘉慶時期,官員的腐敗熱情已經高漲到了“前仆後繼”的程度,前任頭一天因腐敗落馬,繼任者第二天繼續腐敗。

耐心極好的皇帝也漸漸陷入焦躁。上諭中開始出現連篇累牘的斥責、抱怨甚至痛罵。他自認為已經非常淩厲的手段和措施,經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官僚體系的層層減震,到了基層,竟然已經如同撫摸般溫柔。他發現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巨大的混沌,自己的記記重拳打上去,都如同打在棉花團上。

“新政”看來挽救不了大清。他該何去何從?

方針已定

深秋的遼東大地,楓葉鮮紅,松柏蒼翠。嘉慶十年(1805年)九月,嘉慶皇帝率領宗室及重臣,經過艱苦跋涉,來到滿族的龍興之地。在祭奠了新賓永陵之後,他們向西直抵盛京,祭奠了福陵(清太祖努爾哈赤之陵)和昭陵(清太宗皇太極之陵)。

在陵寢的隆恩殿、啟運殿中,皇帝認真參觀了先祖留下來的遺物。努爾哈赤用過的桌椅,看起來是那麽簡陋,皇太極用過的鞭子,也不過是普普通通的牛皮鞭,沒有任何裝飾……這些珍貴的文物,昭示著祖先創業的艱難歷程。皇帝在這些遺物前久久駐足,常常陷入沉思。

皇帝這次東巡,是頂著巨大壓力進行的。眾所周知,皇帝出巡,花錢必然如流水。因為體制所關,皇帝的隨行隊伍至少萬人,一路的物資供應,花費巨大。雖然嘉慶宣布此行不帶任何嬪妃,一切從儉,但內務府的初步預算,也需要耗銀兩百萬兩。鎮壓白蓮教,耗光了大清的家底,要湊齊這兩百萬兩白銀,實在是太難了。因此,皇帝東巡計劃一出台,反對聲就不絕於耳。大臣們普遍認為,國家艱難之際,像這類不急之典,當能緩則緩,能罷則罷。

然而,異常節儉的嘉慶這次一反常態,堅持出巡,並且不顧以言罪人之名,一連處分了好幾個反對出巡的大臣。

皇帝之所以如此堅持,是因為在他的政治布局中,這次東巡意義十分重大。經過對帝國整體形勢的評估和對“新政”的深刻反思,他終於確定了大清未來的行政方針,那就是“守成”和“法祖”。這次東巡的主要目的,在於向全國臣民正式宣傳他的這一方針。在東巡中,皇帝一路作了許多詩文,一再強調大清江山來之不易,號召全體文武大臣繼承祖先艱苦奮鬥的優良傳統。皇帝在《禦制盛京頌並序》中寫道:

此次敬觀弓鉞,遍撫舊跡,心中感慨良多。緬維我祖宗昔日開創艱難,櫛風沐雨,艱難祖業,永守毋忘……

皇帝在《守成論》中說,他多次閱讀中國歷史,感慨良多。他發現,一個王朝在建立之初,往往都建立起了十分完美的規章制度。但是到了王朝中葉,往往有大膽的子孫,自作聰明,任意變亂成法,想拆了祖先建起的大廈,自己另起爐灶。結果,舊房子拆掉了,新房子也沒建起來。國家往往因此埋下了滅亡的種子。“亡國之君皆由於不肯守成也。”

皇帝說,這段時間,他常常想起父皇留下的“敬天、法祖”的遺訓。對比以往的歷代王朝,大清子民應該很容易發現,有清以來的歷代君主,每一個都可以稱得上是雄才大略,成就顯赫。他們樹立了一系列良好的作風,建立起了一系列“良法美意”,事無巨細,都給出了如何處理的先例。這些智慧資源,足夠他借鑒和利用。

大清政局現在之所以萎靡不振,關鍵的原因,就在於“庸碌官僚因循怠玩,不遵舊制”。這些官僚沉溺於私欲,把列祖列宗關於“艱苦奮鬥”、“勤政愛民”的教導忘於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