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方舟(第7/8頁)

[24]

蓋達爾原本受鹿特丹大學的邀請正在荷蘭訪問,突然接到葉利欽的緊急電話,讓他返回俄羅斯,因為葉利欽要見他。蓋達爾知道這通電話意味著什麽,即他作為學術顧問的舒適生活要結束了,他要進行俄羅斯歷史上最不受歡迎和最痛苦的改革。盡管蓋達爾並沒有期望可以監督改革的實施,但他也不打算拒絕改革。當他告訴父親等待他的將是什麽的時候,這位曾經作為蘇聯戰地記者去過古巴和阿富汗的老人,沒能掩飾住自己的擔憂,但是他仍然祝福蓋達爾說:“如果你確定這是唯一的選擇,就按你能想到的最好方法去做。”[25]

蓋達爾認為,他們的計劃是唯一能夠阻止經濟崩潰的方法,布爾布利斯及其團隊也是這麽想的。他還堅信葉利欽是唯一一個敢於冒險實施改革的政治家。蓋達爾記下了從阿姆斯特丹回來之後,自己和俄羅斯領導人會面的直接感受:“作為一個政治家,葉利欽對經濟的理解很到位,對於國家的情況有基本認識,他知道發起改革意味著要承受巨大的風險,他還知道如果一味被動地等待機遇,將給國家帶來多大的傷害。”蓋達爾的朋友相信,蓋達爾已經為葉利欽的個人魅力所折服,而且可能會持續很多年。[26]

葉利欽也被這位年輕人折服了。他認為蓋達爾是俄羅斯知識分子的代表,“不像政府機構裏沉悶的官僚,那些人總是隱藏自己的觀點,但會不顧一切地捍衛自己的利益”。葉利欽欣賞蓋達爾的另一個特點,就是他能用簡單的話語說清楚復雜的經濟問題。葉利欽寫道:“聽他講話,你可以清楚地明白我們所采取的路線。”他還有一個別人之前從未提出的計劃,這個計劃反應迅速,一針見血,一年之內就能見成效。已經有人打算支持該計劃了。而且,蓋達爾還讓葉利欽相信,如果他不對經濟做出重大調整的話,他將會走向與戈爾巴喬夫同樣的命運,因為戈爾巴喬夫也一直承諾改革,但是從不行動,如今他被迫出局了。[27]

為葉利欽引薦蓋達爾的布爾布利斯,相信兩人在文化上也能建立親密關系。同他那一代的大多數蘇聯人一樣,葉利欽從小就熟知和崇拜蓋達爾的祖父——阿爾卡季·蓋達爾的作品,而且就像其他烏拉爾人一樣,葉利欽一直以來對蓋達爾外祖父巴維爾·巴若夫的著作抱有最高的敬意,巴若夫曾將烏拉爾民間文學整理成一本名為《孔雀石箱》的故事集。當布爾布利斯回憶起葉利欽與蓋達爾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時,這樣說道:“這是一個奇妙的組合,大家都是突然意識到,我們來自同一片土地,發源於同一個火山口,我們同根相連。”逐漸壯大的克裏姆林宮“斯維爾德洛夫斯克黑手黨”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聚合了。

布爾布利斯所指的同根相連,不僅是地理意義上的,也是指思想上的。蓋達爾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忠實的布爾什維克,曾參加過1917年的革命。布爾布利斯相信蓋達爾和葉利欽都對早期布爾什維克主義有著特殊的歷史和文化感情。“那個人有一點烏托邦氣質,一種神奇的布爾什維克式的勇氣,忠誠於理想。”布爾布利斯這樣評價蓋達爾,“而且他身上既有歷史和文化的積澱,也有社會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情懷。”蓋達爾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曾鎮壓過反抗社會主義的農民起義,現在他們的孫子選擇引領國家回到舊時代,回到那個造反的農民捍衛私有財產的時代。但是過程都是極其痛苦。當年布爾什維克對資本主義大力抨擊,如今社會主義經濟制度也面臨著同樣的抨擊。但這次蓋達爾不會囚禁反對者。[28]

盡管葉利欽在索契的海灘上對布爾布利斯備忘錄給予了肯定,但是直到他與蓋達爾會面之前,他都沒有將其公之於眾,而且也沒有作出最後決定。但是一旦他下定決心之後,事情就有了突飛猛進的發展。葉利欽計劃在10月28日俄羅斯國會代表會議(即俄羅斯最高議會)上闡述自己的改革計劃,並且請求授予總統特權,保證該計劃的實施。在會議即將召開的前幾天,關於改革的內容以及葉利欽將要進行的演講傳到了戈爾巴喬夫同僚那裏。10月22日,戈爾巴喬夫的副官梅德韋傑夫在他的日記中寫道:“看來將會宣布全面放開物價,但是,不會提到任何關於在貨幣流通或控制財政赤字等問題上加強銀行管控的問題……接下來的幾天將說明事情的走向,但是俄羅斯領導層顯然傾向於走極端路線——共和國的完全獨立。”[29]

戈爾巴喬夫本人對即將到來的葉利欽的演講一無所知。葉利欽在10月25日打電話給布什,告訴他俄羅斯政策將迎來重大轉變。“根據我們在重大問題上進行討論的傳統,”他說,“我將宣布有實質內容的經濟計劃和規劃,而且我們將迅速放開物價,同時,進行私有化、金融和土地的配套改革。這一切會在接下來的四五個月內完成,也可能是六個月。這項工作將使我們一勞永逸。盡管會增加通貨膨脹,降低人民生活質量,但是我有人民的授權,我們已做好準備了。明年就可以看到結果了。”葉利欽說可以派外交部長科濟列夫到華盛頓來,解釋俄羅斯的改革計劃。布什也表達了與其見面的興趣。布什說道:“聽起來像是一個野心勃勃的規劃。我恭喜您做出了艱難的決定。”他們像老朋友一樣結束了對話,最後葉利欽告知布什,他在兩個星期的假期中收獲頗多。“我現在充滿能量,能打網球,我的心臟也很好,”他向布什保證道,“我身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