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太子去世,媚娘重導權力部署(第7/10頁)

郝處俊等人暗憋暗氣,可面對這些動聽的“善政美言”,誰又能說她不對呢?唯有靜觀其變。

媚娘卻躊躇滿志——這十二條建議是她連同元萬頃、劉祎之、周思茂等人籌劃已久才拿出來的,誠然旨在收買人心、鞏固權力,但也確實為百姓和中下級官員做了不少考慮。至於給朝廷財政增加困難這個方面,眼下也顧不得那麽多了。對她而言權力是不能放棄的,尤其在這微妙時刻。蔣孝璋數日前已入內請罪,李弘的病無藥可救,朝廷即將面臨一場新的權力更叠,這個節骨眼上她必須壓制住宰相,才能在以後的鬥爭中搶占先機。

不過一切的決定權都在皇帝,在那個默默無言的病夫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治身上,卻見他幾乎沒任何反應,沉寂了許久才喃喃道:“誦讀《老子》,為母服孝,確是移風易俗的好事啊。其他幾條也很不錯。那就……斟酌著去辦吧。”說罷帶著一臉急不可待去休息的神情起身而去。

這個結果就是沒有結果,既然處理日常朝政的是皇後與宰相們,而鬧矛盾的也是他們,斟酌著去辦又能斟酌成什麽樣呢?沒有皇帝的明確指示,一切只能照舊,那就意味著中宮和政事堂繼續僵持。媚娘絕不會就此甘心,就在諫言之後一個月她又舉行親蠶禮。一切都似乎是昨日重現,她在先蠶壇上展現著榮耀,享受著內外命婦的叩拜,然而這類舉動對朝堂之上那些大臣卻沒什麽改變,頂多是崇敬她的人更加崇敬,瞧不慣她的人則更加瞧不慣,世事仿佛陷入一個循環往復的怪圈……

在這個似乎所有人都感到力不從心的春天,聖駕再度離開長安前往洛陽,理由是避暑,順便接收安東軍報。但與以往不同的是,李弘不再留守長安,而是隨駕同行。雖然誰也不曾公開原因,但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位孝順仁慈的皇太子病情日益嚴重,他們一家能夠共度的時光已經不多了。

三、李弘升天

雲淡風輕,蘭蕙繽紛,正是東都芳華苑景致最美的時節。蓬萊、瀛洲、方丈,三山疊翠,草木繁茂,牡丹、芍藥、茉莉,各舒腰肢旖旎窈窕。積翠池一汪悠悠碧水,或粉或白的荷花綻放其間,池畔則是隋唐兩代興建的各式宮殿,雕梁畫棟,美輪美奐,宛如人間仙境。而諸多殿宇中最富麗堂皇的當屬合璧宮。

合璧宮建於顯慶五年,正是李治和媚娘逼殺無忌、吞並百濟,最春風得意之時,此後不久李治便感染風疾。故而這座宮苑承載著他們最美好的記憶,那時李治雄姿英發、躊躇滿志,媚娘風韻正濃、賢惠嫵媚,可惜世事無常,一場突如其來的疾病和因此導致的權力變革幾乎讓兩人的關系面目全非。不過命運的殘酷絕非僅此而已,合璧宮注定要再蒙受一次厄運,完全粉碎昔日所有美好,成為李治和媚娘痛苦的回憶。

李弘病入膏肓已不是秘密,李治此番東巡之所以把他帶在身邊,一來是洛陽氣候溫和、風景優美,想讓他散散心;二來也是怕他命不久長,唯恐見不到最後一面。

果不其然,芳華苑的美景並不能挽留李弘的生命,他剛住進合璧宮,病情就迅速惡化,開始大口咯血,僅僅幾天工夫便臥床不起。蔣孝璋盡施手段無可挽救,只得自認無能,向二聖叩首請罪。李治又把張文仲、明崇儼乃至已經致仕的上官琮統統找來,依舊束手無策,勉勉強強拖到四月,儼然已到大限之期……

那是個黑黢黢的夜晚,天邊只一彎新月,沉沉夜幕掩蓋了禦苑的一切美景,隨風輕搖的楊柳反而如張牙舞爪的鬼魅一般,顯得陰森森的。倚雲殿內卻燈火輝煌,照如白晝一般——燈是李治下令點的,他覺得黑暗不吉利,似乎兒子的生命會被黑夜一點點吞噬,於是幾乎把宮內所有燈燭都集中過來,要驅走這可惡的黑暗。

但無濟於事,到這會兒李弘已經不咳了,或者說是沒力氣再咳了,他實在太累、太困,只想合上眼睛美美睡一覺,卻又怕眼睛一閉就再也睜不開了,唯有強撐著,期盼黎明的到來。其實任誰一看這都是一個即將下世的人,長年的瘵疾折磨已使他形銷骨立、弱不勝衣,手指細得像柴火棍,披散的長發以及剛剛蓄起的胡須焦黃如蒿草;一張本就很瘦的臉現在幾乎是皮包骨頭,連額頭筋脈都能清晰看到;臉色灰暗無光,薄薄的嘴唇幾乎成了白紙,又因血汙浸染變成紫色;眼窩深陷,兩只枯黃的眼睛卻格外突出,卻失去神采,茫然而呆滯地環顧著病榻邊的人。

李治和媚娘守在他身邊,一個滿面焦急坐立不定,一個渾渾噩噩低頭嘆息;還有太子妃裴氏,從白天就在抹眼淚,兩眼都哭腫了——當初選定的太子妃不是她,哪知半截出岔子,意外落到她頭上。成婚兩年多,感情自然也是有的,但李弘沉疾在身,幾乎就沒有夫妻之實,現在又要守寡。與其說她是哭丈夫,還不如說是哭自己,這輩子都被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