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君入甕:酷吏的終局(第4/5頁)

武曌聞言,不禁在心裏發出一聲長嘆:來俊臣啊來俊臣,這麽多人希望你死,朕若是再保你,豈不是替你承擔罵名,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罷了罷了,是你自己種下的罪孽,就讓你自己去承受報應吧!

萬歲通天二年(公元697年)六月初三,昔日呼風喚雨,不可一世的酷吏之王來俊臣,終於被武皇下令斬首。這一天,洛陽城萬人空巷。不論王公大臣還是縉紳百姓,無不欣喜若狂,奔走相告,紛紛像潮水一樣湧向法場,爭相目睹殺人魔王被處決的一幕。

劊子手的刀光閃過,來俊臣那顆惡貫滿盈的頭顱就飛離了身軀。圍觀的百姓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憤怒,就像一群瘋狂的公牛一樣蜂擁而上,將來俊臣扒皮抽筋,開膛破肚,並且摳出他的眼珠子,掏出他的五臟六腑,扔在地上踩成爛泥,最後一片一片撕下他身上的肉,爭先恐後地搶著吞吃……須臾之間,來俊臣的屍身就只剩下一副血淋淋的骨架。

得知刑場上發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時,武曌驚呆了。

雖然她早知來俊臣民憤極大,但是大到這種程度,還是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不禁為自己最終痛下殺手而感到慶幸。假如她一意力保來俊臣,天下人的憤怒無疑將集中到她的身上,日後一旦爆發,後果不堪設想!

有鑒於此,武曌決定和來俊臣徹底劃清界限,隨後特地頒布了一道《暴來俊臣罪狀制》,在制書中歷數這個昔日寵臣的斑斑罪狀,把他罵得狗血噴頭,最後還擲地有聲地宣布:“宜加赤族之誅,以雪蒼生之憤!可準法籍沒其家。”(《資治通鑒》卷二〇六)旗幟鮮明地表達了自己伸張正義,替天行道的立場。

數日後,來俊臣被滿門抄斬,家產全部抄沒。朝野上下人人拍手稱快,互相在道路上慶賀說:“從今往後,終於可以一覺睡到天亮了。”

隨著來俊臣的身死族滅,一個血雨腥風的酷吏時代終於落下了帷幕。如果從垂拱二年(公元686年)盛開告密之門算起,到這一年(公元697年)來俊臣伏誅為止,武曌借助酷吏實行恐怖統治的時間長達十一年之久。

毫無疑問,酷吏政治是女皇武曌一生中最讓人詬病的一大汙點。

初唐(高祖、太宗、高宗時代)是中國歷史上一個法律體系最為完備,司法制度最為健全的時期之一,尤其在唐太宗貞觀時代,“寬仁慎刑”成為立法、司法的主要原則,人權在這個時代得到了最有效的保障和體現。迄於高宗初年,宰相長孫無忌等人更是在《貞觀律》的基礎上制定了古代中國最具有典範性的一部法律——《永徽律》及《律疏》(後世合稱為《唐律疏議》)。然而,這一切優良的制度傳統卻在武周革命前後遭到了嚴重的破壞和致命的顛覆。在酷吏肆虐的十余年間,朝廷的司法制度形同虛設,所有的法律全都變成了一紙空文。君臣之間相互猜忌,朝野上下人人自危,真情賤如糞土,他人即是地獄,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信任蕩然無存。在這個黑白顛倒,正邪易位的年代裏,世界就像一個驀然打開的潘多拉盒子,人性中所有最醜陋的事物都在陽光下盡情飛舞,瘋狂地吞噬著一個個無辜的生命,無情地踐踏著法律、道德、公序、良俗、正義、良知,以及生命的價值與尊嚴……

所幸的是,武曌並沒有讓這個世界陷入徹底的瘋狂。

因為酷吏們始終在她的掌控之中。

無論武曌表面上多麽寵信酷吏,她也只是把他們當成鏟除異己和鞏固政權的工具而已。所以,她給予他們的權力通常囿於監察權和司法權之內,很少涉及行政權。綜觀武周一朝為患最烈的二十七個酷吏(參見《舊唐書·來俊臣傳》),僅傅遊藝因帶頭勸進之功而一度拜相,但時隔一年就被武曌借故誅殺,其他幾個著名酷吏如周興、來俊臣等人,均未掌握相權,因而不可能從根本上左右帝國大政。因此,武曌才能做到“計不下席,聽不出闈,蒼生晏然,紫宸易主”(《資治通鑒》卷二〇五)。亦即用最小的代價實現改朝換代的目標,避免了大規模的動亂。

換言之,盡管在酷吏橫行的十余年間,帝國的統治高層被清洗得面目全非,但是基層政權和民間社會卻基本能夠保持正常運轉和穩步發展,並未受到太大的沖擊。從這個意義上說,武曌就像是一個高明的馴獸師,既能從容地驅使虎狼去撕咬獵物,又能不動聲色地迫使虎狼自相殘殺。最後,當武曌意識到酷吏們已經在政治上造成相當程度的負面作用時,尤其是當她確認自己的統治不再受到威脅時,她又能從容收網,兔死狗烹,給臣民們一個交待,還帝國政壇一個朗朗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