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與沙(第8/14頁)

東山的仵作迅速趕到現場,他們的檢驗發現了一些特別的地方:這些刺客的右腋窩下,都用墨刺著兩個字,而且最近才用石灰燒掉。經過一番辨識,仵作設法還原了這兩字的原貌:魏蚊。

淳於瓊此時並不在袁紹身旁,但有出身齊魯的將領講出了這兩個字的來歷:瑯琊山中的十全毒蠍。齊魯盛產殺手,而能以毒蠍之名文身的,更是殺手中的強兵。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想到一個人的名字:臧霸。

臧霸在曹營是一個特別的存在。他是泰山人,在青、徐二州極有聲望,經營著一個盤根錯節的地下世界。只要是在這二州之內,無論陶謙、呂布,還是劉備,誰都奈何不了他,只能把他當做盟友來籠絡。臧霸即使在歸降曹操以後,也仍舊保留著半獨立的狀態,對此曹操也無可奈何。

袁、曹開戰以來,臧霸一直帶兵堅守在青、徐交界,和鄄城的程昱一起,為曹操扼守東部防線。現在白馬城裏居然出現了臧霸的殺手,而且都還湮滅了痕跡。這其中的含義,就不能不讓人深思了。難道說,他的青州兵已經悄然西移,投入到正面戰場來了?這不是沒有可能。曹操目前兵力處於劣勢,暫時放棄東部青、徐、兗三州,集中力量擊破袁紹主力,這也是戰略上的一個選擇。

蜚先生的東山沒收到任何這方面的情報,但誰也不敢打包票說一定沒有。袁紹軍的大批輜重正源源不斷地渡河,這相當耗費時間。在有一支強軍動向不明的情況下,主力不敢離開白馬。可是,如果坐等糧草全數渡過黃河,曹操的主力早就掩護白馬輜重縮回官渡了,苦心經營出來的決戰態勢將從指間溜走。

經過短暫的商議以後,袁紹決定派遣文醜帶領五千人先行追擊,高覽與張郃各率一萬人在左右策應,其他部隊則暫時留在白馬。

“你現在可以繼續說了。”

逢紀回到營帳以後,對劉平說,態度還是冷冰冰的,語氣卻緩和了不少。劉平知道自己預言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不由得松了一口氣。逢紀可比公則難對付多了,他心志堅定,很難被外物影響,一旦做出什麽決定,旁人很難挽回,所以劉平必須得謹慎從事。

“郭嘉從來沒指望刺殺成功。他借臧霸之兵,只是為了故布迷陣,令袁公裹足不前,好爭取更多時間。如今郭嘉在延津附近選定了戰場,盡起曹軍精銳,一口吃掉突前的文醜所部。”劉平說到這裏,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可是在下不明白,別駕您既已知道臧霸是虛招,為何不明告袁公,反而一力促成分兵之勢呢?”

逢紀捋髯:“若是變得太早,郭嘉必會覺察,等到他改變計劃,就不好猜了。如今順著他的意圖來,我埋下的兩手安排才好見奇兵之效。”劉平瞪大了眼睛,又驚又佩:“我原以為破計就已是極致,想不到還有將計就計。”聽了這話,逢紀昂起下巴,頗為自矜地擺動頭顱,小指頭來回撥動著胡髯的尖梢:“郭奉孝啊郭奉孝,真想看看,你發現自己算錯時,到底是什麽表情。”

劉平在一旁又贊嘆了幾句,心裏卻是感慨萬分。郭嘉告訴過他,華佗老師曾言道:“人所欲者,分為五品。五品曰命,唯求苟活於世;四品曰定,苟活既有,復求安定;三品曰和,安定無礙,復求和睦;二品曰敬,四鄰和睦,乃求禮敬;一品曰志,天下禮敬,方有抱負極望。這五品由簡入奢,循次遞增。”

以逢紀如今的地位,衣食無憂,地位殊高,他所欲求者正在第一品內,希求有所抱負,成就令名——擊敗郭嘉,就是他自我實現的最大心願。找準了這個位置,劉平稍以言語動之,便輕而易舉換來信任。逢紀的高傲和公則的野心一樣,都成為他們眼前遮蔽視線的一片葉子。

不知能遮蔽郭嘉的葉子,又在哪裏,他又是在第幾品?劉平心想。

徐晃緊張地向前方張望了一眼,伸出兩個指頭,揮動一下。他的兩名親兵心領神會,伏身從兩個方向的草叢裏匍匐著過去。剛才那裏出現了可疑的跡象。

擊潰顏良的一戰中,張遼銜尾縱擊,關羽陣斬大將,都立下了功勛,唯有他被顏良擺了一道,一無所獲。徐晃嘴上不說,心裏卻十分遺憾。因此他主動要求留在距離白馬最近的戰區,帶領一批親信士兵伏擊袁軍落單的斥候、信使或者輜重隊。在袁軍主力渡河以後,這個任務的危險性成倍增高,可徐晃決定再堅持一陣,看還有沒有什麽立功的機會。

徐晃一邊注視著前方的動靜,一邊解下腰間的水袋喝了一口水。清涼的水滑入咽喉,讓他渾身都愜意地哆嗦了一下。徐晃放下水袋,自嘲地晃了晃,袋上用火漆塗了兩個雋永的大字:“忠篤”。這是他在楊奉手下當騎都尉時得來的。當時楊奉護駕有功,在洛陽重建了宮殿,被天子起名叫揚安殿,他麾下的將校也都得了獎賞。可那時候漢室窮得叮當響,能拿出手的東西,只有幾個皮水袋,上面讓皇帝親自用火漆禦筆寫了幾個字,權當賞賜。其他同僚早就扔了,只有他一直用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