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10頁)

“為什麽不?”成天的眼睛裏閃爍著稀薄的光,“那本書我已經寫到了結尾,但我忽然想再加一章,就是把我所能找到的名馬與烈馬,全部都寫成一個小傳。馬有時候太象人了,連死的方式也象。可能過很多年,這個世界上會連馬也忘記的,這個時代容易忘記的東西太多了。我想記住它們。”

成天的憂郁一下子就鋪張開來,王青衣發現成天把自己展開時,身上的每一點都能打動人,他仿佛忽然一下子透明了,但王青衣體會到這不過是他的一種情緒,但卻不會改變自己,這樣的男人都是一個可以失敗的人,他們明明看到了失敗,但卻仍然會坦然迎接失敗,並且把失敗點拔得如同成功似的,透著層新的感受。王青衣覺得心中湧出一陣感動,但他卻絕對不會去贊同成天的方式。人來到世界上可以選擇的並不多,他不想失敗。這可能才是他們的不同。他有些不經意地提出一個話題。“這個連隊如果也消失了,你怎麽辦?”

成天猶疑地看一眼王青衣,下意識地喊了起來。“不可能,這個連隊不可能消失,消失的只能是人,而騎兵部隊永遠不會消失,不會,永遠不會……”他的話越來越低,仿佛他是在對著一個巨大的空曠在講述著自己的理想。但王青衣看到,他的眼睛裏閃動著點點的淚光,全身都被這個想法給壓制。

王青衣在成天的感受中,無言地呆立。對於一個把騎兵視為生命的人來說,談論這個問題太過於殘酷。他的心裏有些茫然,他不知道幾個月後,那道解散的命令來臨時,成天會能否聽完命令。他長嘆一口氣,這時那輪夕陽掉到了地平線的另一面,大地開始暗黑下來,草叢在地上模糊著一張臉。成天沉浸在那種獨特的感受中,那個背影太孤單了。王青衣輕聲說:“走吧……”

倆人不語,互相把自己從剛才的情緒中收回。他們相跟著向回走。倆人的背影溶在黑暗中,如同兩根草。走到營房門前,成天忽然駐足,輕聲低語:“你能不能給全連講講裝甲部隊……”

三十五、“騎兵時代以後的世紀”

課堂就在一個很大的類似禮堂的大棚子裏,這是王青衣第一次走進這個挺大卻又很破的連隊俱樂部裏,這個俱樂部平時基本上不用。他走進去時,才發現這竟是一個很大的馬棚,裏面很多地方還堆疊著石槽,有股熟悉的馬糞味在裏面飄浮著。有幾處竟有陽光從頂棚上漏了下來,陽光成三角形地在地上晃動。王青衣看到在前面還放著一台電視機,那台電視上蒙著一層很厚的台布,似乎有很長時間沒有人使用過,台布上積滿了厚厚一層士灰。成天早就坐在了那裏,戰士們還沒有到齊,他好象在思考什麽似地,望著一縷從屋外射進來的陽光出神。成天看到王青衣,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他故意笑著說:“我可是第一個來這兒聽你的課的,你今天給我們先講些什麽呢?”

王青衣說:“我可是趕鴨子上架,是你逼我來的,不過我想與大家談點外面的生活,裝甲兵太枯燥,我想談談世界上據我所知的最新的作戰方式類的內容。”

成天點點頭,指著那台電視說:“你看到了吧,那台電視可能是全連與外界最快的接受信息的主要工具了,可是自打那台電視來後,就沒有收看到一個圖像。這個地方太高了,也太遠了,沒有信號。那台電視只能放在那裏,成了一個擺設。”

王青衣道:“連裏為啥不能賣一個衛星電視接收器?只要一萬多元就可以賣來呀?至少可以接收幾十個台……”

“連裏有多少錢,你現在來這兒幾個月了,也應該知道了。別說賣一個衛星接收器,就是連隊的馬匹的基本生活保障,也成問題。馬上就要過冬了,馬匹的草料到現在也沒有落實。十幾年前,這片草原上咱們的馬匹還可以隨便地去吃口頭草,接下來才是牛,再就是羊,現在只能跟在牧人的牛羊後面啃口草吃。牧場從幾年前承包後,咱們的日子就不好過了,這片草原早就劃到了每一戶管理。一到冬天,連裏除了購買一部分牧草外,就得去求當地牧區的鄉長,甚至村長,請他們喝酒,然後我們還得給他們出一部分勞力去幹活,名義上是軍民共建,可誰都知道那不過是用出工來替代。剛才我聽通信員講,牧區的紮西鄉長派人請我過去談事,我估計又是什麽義務勞動,當然我也可以趁機提出咱們過冬的草料問題。我先聽你講一會,呆會兒我與一排長去找他們。”

王青衣道:“聽說我來之前,你拒絕了好幾拔拍電影的活,聽說拍一次電影的補貼可以拿十多萬。那樣不是可以更好地解決連隊的實際問題嗎?”

成天把手裏的報紙拍拍,說:“那是原則問題,我的騎兵部隊是為了作戰而存在的,不是為了讓別人拍電影電視時的玩物。要知道軍馬也是戰士,我不能用一個戰士的尊嚴來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