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戌初(第11/12頁)

這時大門轟的一聲被推開,走進一個衣著鮮亮的皮衣小吏。小吏環顧四周,大聲嚷道:“這裏還有靖安司的人沒有?”

姚汝能看他容貌陌生,猶豫地舉起手來,表示自己是。小吏道:“靖安司丞有令,所有還能動彈的屬吏去慈悲寺前集合,有訓示。”姚汝能一怔,李泌不是被挾持了嗎?難道被救回來了?小吏看了他一眼:“是新任靖安司丞。”然後匆匆離開鋪子,又去通知別人了。

這麽快就有人接手了?姚汝能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可李司丞被人挾持,去向不明,也確實得有一個人盡快恢復局面——如果這個人是張小敬該多好,可惜這絕不可能。

他把熟睡的聞染輕輕放平在席子上,跟岑參打了個招呼。岑參一擺手,說你去吧,這姑娘我先照看著,然後繼續專心翻找紙筆。

慈悲寺的大門離靖安司不遠,門前有一片寬闊的廣場。觀燈遊人都已經被清空,和尚們也把門關緊,現在廣場上站著幾十個人,都是靖安司幸存下來且能動彈的人員,個個都面露悲戚。

姚汝能數了數人數,只有事發前的三分之一。換句話說,足足有近百位同僚死於這場突襲,他心中一陣惻然。廣場上的熟人彼此見了,未曾拱手,先流出淚來。除了慶幸劫後余生,別的也說不出什麽。

等不多時,一聲鑼響,四面擁來二十幾名士兵,個個手執火炬,把廣場照了個通明。一位官員踱步走到慈悲寺的大門前,站在台階上俯瞰廣場。他四十歲上下,身材頎長,兩邊顴骨很高,把中間的鼻梁擠得向前凸出,似乎隨時會從臉上躍出。他的下頜有一部美髯,在火炬照耀下泛著油光,一看就是平時下了功夫保養的。

姚汝能注意到,此人身著淺綠官袍,銀帶上嵌著九枚閃閃發亮的銅帶銙。這是七品官階的服帶,比起李泌要低上一階。

鑼聲再次響起,示意眾人注意。那官員手執一方銅印,對下面朗聲道:“諸位郎君知悉,本官是左巡使、殿中侍禦史吉溫。現奉中書之令,重組靖安司。各歸其位,不得延滯。”

這個身份讓廣場上的人議論紛紛。他們都知道靖安司的後台是東宮,現在中書令任命一個禦史來接管,這事怎麽聽怎麽奇怪。

吉溫顯然是有備而來,他頷首示意,立刻有另外一位官員走過來,手裏捧著厚厚一卷文書。那官員展卷朗聲讀道,聲音響徹整個廣場:

“《大唐六典》卷十三《禦史台殿中侍禦史》載曰:凡兩京城內則分知左、右巡,各察其所巡之內有不法之事。謂左降、流移停匿不去,及妖訛、宿宵、蒲博、盜竊、獄訟冤濫,諸州綱典、貿易、隱盜、賦斂不如法式,諸此之類,鹹舉按而奏之。

“又!《百官格》:左巡知京城內,右巡知京城外,盡雍、洛二州之境,月一代,將晦,即巡刑部、大理、東西徒坊、金吾、縣獄。”

隨著一條條艱澀拗口的官典條文當眾念出來,靖安司的人漸漸都聽明白了。

殿中侍禦史有兩個頭銜:左巡使、右巡使,對兩京城內的不法之事有監察之權,而靖安司掌管的是西京策防,兩者職責有重疊之處,可以說是同事不同官。

無論是從律法上還是實務上來說,讓一位左巡使來接掌靖安司,並無不妥。

這位吉禦史一不依仗官威強壓,二不借中書令的大勢逼迫,而是當眾宣讀官典,可見是個恪遵功令的人。現在群龍無首,人心惶惶,正需要一個人來收拾殘局。何況這位禦史還捏著中書令的授權,何必跟他對抗呢?

眾人敵意少減,議論聲逐漸平息。吉溫捋了一下胡髯,再度開口道:“靖安司為賊所乘,本官倍感痛心。但如今元兇未束、頑敵尚存,還望諸位暫斂仇痛,以天子為念,先戮賊首,再祭英靈。”

這話說得很漂亮,既點出事態緊迫,又暗示朝廷必有重賞。幸存的靖安司大小官吏,都紛紛拱手彎腰,行拜揖之禮。這是下官見上官的禮節,承認其為新的靖安司丞。

吉溫見大部分人都被收服,大為得意,側過頭去,對剛才那讀官典的官員悄聲道:“公輔啊,你這一招似拙實巧,還真管用。”那官員笑道:“在下還會騙端公您不成,趁熱打鐵,按之前商量的說吧。”

侍禦史在朝下稱為“端公”,殿中侍禦史稱“副端”。那官員故意稱高了一階,吉溫聽了心中大悅,旋即拿起銅印:“諸位聽令!”

這是他就任靖安司丞後下達的第一個命令,大家都安靜下來。

吉溫朗聲道:“靖安司遭賊突襲,必有內奸勾結。攘外必先安內,接下來的首要任務,就是要挖出這個毒瘤。至於他的身份,我已經查明了——”他掃視全場,發現所有人都直勾勾地注視著他,很滿意這個效果,吐出一個名字:“靖安都尉,張小敬!他就是勾結蚍蜉的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