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戌初(第9/12頁)

兩人足足花了半刻時間,才擠出人群。檀棋看到興道坊的坊墻時,如釋重負,忍不住嘆道:“如果望樓還在就好了,至少能提前告訴我們,哪裏不堵。”

自從靖安司遭到襲擊後,整個望樓體系都停止了運作。其實絕大部分望樓還在運作,只是沒有大望樓居中協調,它們不過是些分散的望樓罷了,捏不成一體。

沒有了長安城消息的實時更新,這讓靖安司的人備感不便。

想到這裏,檀棋朝光德坊回眸望去,眼神裏又湧出濃濃的擔憂。她選了前去平康裏,她相信公子易地處之,也會這麽選,可憂慮這種情緒,可沒法控制。

張小敬忽然勒住了坐騎,轉頭對檀棋咧嘴笑道:“你提醒了我,我來給你變個戲法吧。”檀棋一愣,不知道他為什麽說這個。

張小敬從馬匹旁邊的褡袋裏取出一張疊好的紫燈籠。他把燈籠重新拉撐起來,點亮,然後把一根折成三折的長竹竿重新展開,高高挑起燈籠。檀棋有點莫名其妙。這一套裝備,是靖安司的外勤人員在夜間與望樓通信用的,眼下大望樓已滅,用這個傳話還有什麽意義呢?

張小敬挑起紫燈籠,有規律地上下擺動,時而遮掩,時而放高。檀棋對這一套燈語不很熟悉,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張小敬卻把食指放在唇邊,噓了一聲,讓她等著看。

過不多時,興道坊的望樓亮起了紫燈籠,閃過數次,似乎收到了張小敬的消息。隨即南邊的開化坊望樓,也亮起了紫燈籠,閃動頻次與興道坊類似。

張小敬繼續晃動著燈籠,遠處光祿坊、殖業坊也紛紛做出回應。過不多時,安仁、豐樂、務本、崇義……周圍遠近諸坊的望樓,都陸陸續續蘇醒過來,紫燈明滅閃爍,很快連綴成一片,都呼應著張小敬的動作。那番景象,就好像天師禳星似的。

張小敬把挑著紫燈的竹竿,插在馬背後的扣帶上,這才對檀棋說道:“現在望樓體系恢復運作了。只不過它們的中心不是光德坊大望樓,而是我。”說到這裏,他蹺起左手大拇指,在自己胸口點了點。

“我現在,就是靖安司的中樞所在。”

檀棋瞪大了眼睛,這還真是比變戲法還神奇。為什麽他這麽容易就接管了望樓,成了級別最高的指揮者?

張小敬重新上馬,馬匹身子一顫,連帶著屁股後那高高挑起的紫燈抖了幾抖。

“別忘了,李司丞在申初授過我假節望樓的權限,這個命令可從來沒撤銷過。”

姚汝能遞過一杯水,聞染接過去淺淺喝了一口,覺得水中也滿是煙火之味。姚汝能歉然道:“抱歉,幾處水井都人滿為患,只能再等等了。”聞染苦笑道:“能活下來就好,又怎麽能挑揀呢?”

甘守誠走了以後,他們無處可去,只得繼續待在藥鋪子裏。外頭依舊忙亂,就連崔器的屍身,都來不及收殮,暫時還停在旁邊的門板上。

“我能不能回家?”聞染可憐巴巴地問。她從今天中午開始,就再沒碰到過好事,被人捉來運去,沒個消停時候,精神實在是疲憊不堪。姚汝能比了個道歉的手勢:“抱歉,不成,李司丞讓我把你關起來,還沒有釋放的命令。”他又怕聞染誤會,連忙又解釋道:“現在外面可不太平,還是待在這裏最安全。”

“因為這裏已經燒過了?”聞染反問。

“呃……”姚汝能毫無防備被噎了一下。聞染撲哧笑了一聲,忽然注意到,姚汝能肩頭的傷口只用塊破布潦草一裹,歪歪扭扭的,便招呼他坐下。她低頭從自己的裙擺下緣撕了一條布,重新細細給他包紮起來。

聞染的蔥白手指靈巧地擺弄著布條,姚汝能聞到陣陣幽香傳入鼻子,連忙把頭低下去。他心想,原來張都尉循著這樣的香氣,才找到這姑娘的。這香味初聞淡泊,卻彌久不散,以後用作公門追賊,倒是方便得緊。

唉,不知張都尉和檀棋姑娘聽到靖安司遇襲的消息,會是什麽反應?闕勒霍多查得如何?

他想到這裏,忽然想到這是個很好的機會,便隨口問道:“你和張都……呃,張小敬都尉怎麽稱呼?”

聞染一邊專心致志地處理著傷口,輕聲答道:“他是我的恩公。”

“他救過你?”

聞染的臉上浮現出沉痛之色:“豈止救過……他為了我們聞家,把命都搭上了。”姚汝能一驚,怎麽他判死刑是這個原因?檀棋不是說因為殺了縣尉嗎?

現在左右無事,聞染便娓娓說來。

原來張小敬和聞染的父親聞無忌,在西域當兵時同為戰友。當年死守烽燧城幸存下來的三個士兵裏,聞無忌也是其中一個。他救過張小敬一命,為此還丟了一條腿。

烽燧之圍解除後,聞無忌無法繼續當兵,便選擇了退伍。他帶著女兒與都護府的賞賜,來長安城裏開了個香鋪,日子過得不錯。後來張小敬做了萬年縣的不良帥,兩個老戰友有過命的交情,更是時時照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