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亥初(第7/13頁)

王韞秀洗凈了臉,重新挽好了一個雙曲發髻,只是還未點腮紅和花鈿。她在銅鏡裏看到元載走進,便轉過身來,問他貼哪一個花鈿好看。

元載恭敬地一拱手:“小姐天人容姿,豈容在下置喙。”還沒等王韞秀回答,他又開口道:“在下特來告辭。”

王韞秀一怔:“告辭?”

“小姐既然安然無恙,在下也該繼續追緝兇徒,畢竟張小敬還未落網。”

一聽這名字,王韞秀便冷哼一聲:“這個奸賊,捉到了可不能一死了之!”元載道:“自然。只是這人奸猾兇悍,極難制服,所以特來先向小姐告辭,以免有失禮之憾。”

他沒往下說,只是面露微笑。王韞秀初聽有點迷茫,然後終於反應過來,元載這是怕他在追查途中犧牲,再也見不到自己,特意來先告別呀。她想到這人胸口那一條刀痕,心裏為之一顫,不由得伸出手去挽留:“你就這麽走了?我……嗯,我家裏還沒好好謝謝你呢。”

“糾非匡世,本來就是在下的職責,何謝之有?”元載後退一步,鄭重其事地行禮。

王韞秀不悅道:“我怎麽覺得你是在躲著我?”

“在下出身寒微,區區一介大理寺評事,豈堪與高門相對。”

王韞秀知道元載這是自慚出身不好,不由得冷聲道:“誰敢說三道四,我讓我爹斬了他們的舌頭!”

元載聽到這一句話,面上淡定,心裏卻終於大定。有了這句話,王韞秀的心思便有五成把握。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盡量遠離、盡量冷淡,越是如此,王韞秀越追得緊。屆時水到渠成,他便有了晉身之階。此老聃所謂“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取之,必固予之”。

比起今夜所得的其他利益,這才是最大最長遠的好處。

元載正要再說幾句,忽然有通傳在門外說有要事相報。這通傳是靖安司之前大殿所用,也在火災中幸存下來。他嗓門不小,似乎對新上司不是很禮貌。元載眉頭略皺,對王韞秀道:“軍情緊急,容在下先離開。王府那邊已遣人通報,等一下自有馬車過來,接小姐回府。”

王韞秀一看確實沒法挽留,便讓元載留下一片名刺,這才依依不舍地目送他離開。

離開獨室,元載問那個通傳什麽事這麽急。通傳啞著嗓子說,他們在清掃靖安司後花園時,發現一名暈倒的主事,名叫徐賓。

“哦,他有什麽特別之處?”

通傳粗聲粗氣道:“徐主事記性超群,是大案牘術的主持者。而且……呃,張都尉就是他舉薦的。”

“哦?去看看。”

元載一聽,登時來了興趣。

他們來到了位於京兆府後面的設廳,這裏本是食堂所在,如今臨時改成了救治傷員的場所。一進去,就聽見呻吟聲此起彼伏,還有惡臭彌漫。一群臨時調撥來的醫師,正手忙腳亂地施治。

徐賓身份比較高,所以獨占設廳一角。他躺在一副擔架之上,額頭烏青一片。元載走過去問情況,醫師介紹說,徐賓被發現於後花園的一處草叢裏,沒有燒傷,也沒刀傷或弩傷,只是頭上有很嚴重的撞擊痕跡,應該是摔跤時頭觸地磚,被撞暈了。

元載眼珠一轉:“他一個主事,為何出現在後花園?為何別人都死了,唯獨他安然無恙?”

周圍的人誰也不敢接話,保持著沉默。

“張小敬是他舉薦的,可見他也是內奸!蚍蜉應該就是他從後花園放進來的。”元載覺得這個推斷無懈可擊,今天可真是幸運,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恰到好處地送到他面前。

元載板著臉對左右說:“加派守衛,把這個奸細給我仔細看好。”然後轉頭對醫師道:“他現在醒了嗎?”醫師說徐主事對聲音有反應,能做簡單對話,但神志還沒完全清醒。元載走過去,俯身叫道:“徐主事?徐主事?”

“哎哎……”徐賓發出虛弱的聲音,眼皮努力擡了幾下,可終究還是沒睜開眼。

“你知道張小敬在哪裏嗎?”

“波斯寺。”

“你知道聞染在哪裏嗎?”

“靖安司。”

徐賓不愧是記憶天才,即使在半昏迷狀態,仍可以清晰回答。可是元載很失望,這兩個答案已經過時了,毫無用處。不過這確實不能怪徐賓,他在襲擊前就暈倒了,連大殿被襲擊都不知道。

元載想了想,又問了第三個問題:“靖安司還有什麽不為人知的隱蔽場所嗎?可以藏人的那種。”

徐賓沉默片刻,元載能感覺到,他知道些什麽,可猶豫要不要說。元載俯身在耳邊,換了一副極其溫和的口氣:“此事關乎李司丞和張都尉安危。”

徐賓終於開口:“慈悲寺旁草廬,有木梯越墻可至。”

元載聞言一怔,旋即明白過來,自己陷入了一個盲區——誰說沖入靖安司就一定要留在靖安司?那個男子和聞染,一定是又越過圍墻,躲去慈悲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