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亥初(第9/13頁)

士兵們雖想攔截,奈何元載還在她手裏,都不敢動彈。聞染一直等到岑參的身影消失在慈悲寺大門,這才一聲長長嘆息,把化得只剩一小塊的冰刀丟開,癱坐在地上。

死裏逃生的元載飛快地跑開十幾步遠,然後吩咐士兵把聞染死死抓住。他這時才發覺自己後心全都被冷汗浸透,現在風一吹覺得冰涼一片。

元載氣急敗壞地掀起前襟,把臉上的水漬擦幹凈,眼中露出兇光。

對於元載這樣的人來說,瀕臨死亡是極其痛苦的體驗。那個岑參無關緊要,這個聞染差點給這一個完美的夜晚留下難以彌補的瑕疵,絕對不能容忍。

他們押送著聞染離開慈悲寺,朝著京兆府走去。這次聞染沒有任何逃跑的機會,四個士兵把她牢牢夾住,外面還有另外四個隨時出刀。元載則站得遠遠的,避免重蹈覆轍。

這一列如臨大敵的隊伍很快抵達了京兆府門口,恰好趕上一輛高大華麗的馬車即將從門口出發。馬車與隊伍擦肩而過,忽然一張驚喜的臉從馬車裏探出來。

“元評事。”

元載看到是王韞秀,原來這是王府的馬車到了,正要接她回家。他露出笑意,還沒來得及開口,王韞秀又驚喜地喊道:“聞染?你也還活著?”

被押送的聞染猛然擡起頭,終於“哇”地哭出聲來:

“王姐姐!”

元載的笑容登時凝固在臉上。

檀棋站在興慶宮前的火樹之下,平靜地望著街道的盡頭。

這一帶是長安城最熱鬧的地方。不光有全長安最大最華麗的燈架群和最有才華的藝人,而且一過四更,天子將在這裏親登勤政務本樓,與民同樂,從幾十支拔燈隊中選出最終的勝利者。眼下還有不到兩個時辰,百姓們紛紛聚攏過來,將這裏簇擁得水泄不通。

不過周圍這一切喧騰,都與她無關。

遠遠地,街道盡頭先出現六名金甲騎士,然後是八個手執朱漆團扇和孔雀障扇的侍從,緊接著,一輛氣質華貴的四望車在四匹棗紅色駿馬的牽引下開過來,左右有十幾名錦衣護衛跟隨。

這個儀仗已經精簡到了極點,可面對這漫無邊際的人潮,還是顯得臃腫龐大。整個隊伍不得不把速度放到最緩,一點點趕開前方的百姓,朝興慶宮開去。

檀棋趁這個機會,以極快的速度沖入儀仗隊,不顧四周的衛士抽出刀劍,用雙手扒住了四望車的軫板,聲嘶力竭地喊道:

“太子殿下!靖安有難!”

平康坊有一處荒蕪的廢廟,叫作管仲祠,不知何年所建,何年所廢。據說管仲是青樓業的祖師爺,他的廟出現在這裏,並不算奇怪。這廢祠隔壁,就是守捉郎的書肆。

二十幾個守捉郎站在廟前的破香爐旁邊,個個面露兇惡,手執武器。他們的中央,正是隊正。他們沒有舉火,就這麽靜靜地站立在黑暗中。不多時,遠處小道上傳來吱呀吱呀的聲音,車輪滾動,碾過碎土路面。不少守捉郎下意識地提起武器,隊正卻不動聲色。

牛車緩緩開到廟前,車夫一收韁繩,固定住車身。葛老與張小敬從車上下來,前者老弱不堪,後者傷勢未復,這一老一傷,跟這邊的殺氣騰騰形成了極大反差。

隊正張望了一下,似乎牛車後面沒跟著什麽人,開口道:“葛老,你找我何事?”

葛老搖搖頭:“我跟你沒什麽好說的,是這位朋友要找你。”然後他閃身讓開,張小敬從後面跳下車。他的臉色還是蒼白的,腳步因傷重而有些虛浮。

他一現身,這邊立刻掀起一陣騷動。不少守捉郎揮舞武器,恨不得立刻撲過來要動手。隊正喝令他們安靜,然後瞪向這邊:

“張閻羅?你還敢露面?”

隊正一口叫出綽號,顯然也已查過他的底細。張小敬上前一步,絲毫不懼:“殺火師者,另有其人。”隊正冷笑一聲,根本不信。張小敬道:“不信你可問問隔壁鐵匠鋪的各位,是不是在我之前,也有一人進去,卻再沒出來過?”

隊正見他說得斬釘截鐵,便召過了幾個人低聲問了一回,擡頭道:“你說得不錯,可這不代表不是你殺的。”

“我沒有殺火師的理由。我是靖安司都尉,來這裏只為查詢一件事:委托守捉郎在波斯寺刺殺一位長老的,是誰?”

隊正譏諷地笑道:“靖安司都尉?你的通緝已經遍及全城,就算我守捉郎不動你,你也無處可去。”

“那與你無關。委托守捉郎在波斯寺刺殺一位長老的,是誰?”

“為何我要告訴你?”

“因為這件事關系到長安城的安危!波斯寺的普遮長老,涉嫌一場毀滅長安的大陰謀。如果你們拒絕合作,就是為虎作倀,與朝廷為敵。”張小敬眯起獨眼,語氣變得危險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