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漢的遊行

難道就我一個人感覺到這街上的風變涼了嗎?

雖說已是秋天,但風帶來的不是涼爽,卻是刺骨的寒冷,如同一盆冰水從頭頂澆下來。這種冰冷的感覺並不只是由於季節的變換,還來自我們生活的時代的冷酷。原有的社會差距像山谷般,變得愈來愈廣、愈來愈深。山谷兩邊的人已經完全看不到彼此的身影。這樣一來,其實與最初沒有差距時是一樣的。總之,對面的對手若不存在,那麽自己所在的世界就是全部的世界。

在山谷的兩側,人們在分隔開來的小世界裏生活著。上層的人僅僅活動在港區和涉谷區(最多加上成田機場和海外),而像我一樣底層的人則在豐島區的中下層世界苟延殘喘。

今年秋天,我目睹了發生在最底層世界的弱肉強食的現象,許多次,小魚吞食比自己更小的魚,更小的魚被人毆打、被奪走工作、被趕出居住的地方,甚至連壓箱底的存折也被偷走,縱使如此,他們卻連一聲呻吟都無法發出。即使在深海的最底處呼喊,也傳不到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欺負他們的人是同樣生活在最底層的夥伴,只不過比他們稍微兇惡些、塊頭稍大些。小吃小,底層人掠奪底層人,這就是二十一世紀全新的食物鏈。

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可思議?小魚在海底被悄無聲息地吞食掉,而燈火輝煌的豪華客船在數百米之上的海面行駛著。那些所謂的環保愛好者,衣著優雅、品位不凡的男男女女們在船上夜夜笙歌。女人們一件裙子的錢足以讓海底的小魚們輕松地生活半年。

我時常想,現在所需的難道不是看別人看不到、想別人想不到的強大能力嗎?如果不培養這種不合常理的能力的話,不知什麽時候起,我們甚至會連自己眼前發生的事情都看不到了。

如今,人們習慣把一個東西分割開,巧妙地隱藏被分割的各個部分,然後當這個東西原本就不存在。

可現在,我們必須睜開睡眠不足的眼睛,正視當下正在發生的事。

我們必須這麽做,因為絕對沒有其他人會注意到海底的爭鬥。

夏天的尾聲是閃電和暴雨。

就像生命誕生之前的原始海洋一樣,雷忽遠忽近地胡亂落下,像厚厚的灰色窗簾似的傾盆大雨包圍了整個街道。現在的時代,就連天氣也極其惡劣。

此時,我正在從池袋的西口向東口遠征的途中。西口與東口被JR線分隔,西口下著瓢潑大雨,穿過離西口僅有一百米的地下通道到達東口後,卻發現人行道上一滴水都沒有。這是一條穿越天氣邊界線的通道,有點像科幻小說。不過,托西口大雨的福,我拿著濕淋淋的塑料傘,漫步在陽光普照的綠色大道上,活脫脫像個傻子。

我的目的地是東池袋中央公園,曾經是紅色天使的集合地。現在小鬼的黑社會也變得安分了,所以這裏就變成了和平的城市次中心公園,每周二在這裏給流浪漢發放救濟食品。

把我叫到這個地方的,照例還是這一帶的小鬼們的國王,指定的會面時間是救濟食品發放日的下午。我拿著濕淋淋的傘走過綠色大道,回過頭一看,Parco百貨商店對面西口的天空黑雲密布,而這邊的天空卻是夏末的晴空萬裏。宛如兩極分化的社會本身,一邊是晴天,一邊是傾盆大雨。

公園的小路兩旁分別種了兩排櫸樹,我穿過小路,來到噴泉廣場。旁邊立了塊礙眼的牌子,上面寫著:禁止玩滑板。這裏最引人注目的是穿著暗淡服裝的男人們的隊列,隊伍長得都可以繞廣場一周了,男人們默默地排著隊,其中有年輕的,也有年邁的。最近的流浪漢好像沒有年齡限制了。

簡易的帳篷下擺著可折疊的桌子,桌上放著兩口很大的鍋,鍋裏散發出奶油湯的味道。在我使勁吸鼻子的同時,背後傳來像冰柱一樣冰冷的國王的聲音。

“肚子餓了的話,阿誠也排隊領吃的吧,如何?”

我轉過頭去,看到G少年的國王穿著今年秋季的新品站在背後。灰色的法蘭絨馬甲15(不知道馬甲為什麽不叫vcst,對我來說是個謎),下身是法蘭絨的深藍色褲子。馬甲的裏面是白色短袖T恤衫,感覺國王就像某本時尚男性雜志的封面人物。這次果然也沒有忘記帶兩名隨身保鏢。

我低聲回答道:“我怎麽能搶大家的食物呢?我回到家,就能吃到老媽做的晚飯了。”

要說我們家的晚飯是否比這裏的飯好吃,還需另當別論,但這次國王很少見地順從地點了點頭。

“是呀,你老媽的料理是很特別的。”

看到這麽順從的國王,我反而上不來情緒,不高興地說道:“只有你來的時候,我老媽才比較用心地做。平時做的飯還不如盒飯店的盒飯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