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中的死神(第4/18頁)

晚上8點,仙台車站前一派繁華。車站兩側百貨商店與辦公樓鱗次櫛比,往右看,還能望見沿著軌道行駛的新幹線。建築物樓頂上的廣告牌燈光閃爍,到處都反射著行進中車輛的頭燈及刹車燈的燈光。玻璃被雨水打濕了,給這些五彩霓燈平添了一圈光暈。前面是紅燈,我停下了車。十字路口的橫道線上,行人如潮水湧過,五顏六色的雨傘隨之攢動。

“我來說點了不起的事吧。”森岡指著十字路口說。

“好,說說看怎麽了不起了。”

“這裏有那麽多的人,當中卻沒有一個曾經殺過人,了不起吧?”他像是要―吐自己心底的絕望與孤獨。

“那我來說點更了不起的事吧。”我說。

“真煩。”

“這裏有那麽多的人,但正在為了人類而煩惱的,大概一個都沒有。”

“你白癡啊,每個人都充滿了煩惱的。”

“那只是為了自己在煩惱而已。他們並沒有在為了人類而煩惱。”記得這也是以前哪裏的一位思想家說過的名言。森岡哼一聲,別開了臉。

“那麽我們住哪裏?這裏好像有幾家商務旅館。”

我自身其實並不需要睡眠,就算通宵開車繼續北上也沒問題,但考慮到森岡會疲勞,我想還是需要休息一下。沒有比跟一個疲憊的人類打交道更累人的了。

“我不要住旅館。”

“那新聞裏公布的照片跟你不是很像啦。你只要別表現得很可疑,我想是不會暴露的。”

“不是說這個。”森岡的臉自得沒有血色, “旅館裏一般睡的不都是床嗎?”

“你不喜歡床?那麽就在車裏睡吧。”

“車也不行。”

“你臉色發青哦。”

“知道了,知道了。”聽聲音森岡要抓狂了,他不耐煩地說, “那就隨便住個什麽旅館吧。真煩!”

5

穿過車站軌道下方的連接道路,到了東口,緩緩地拐過一條彎道,再順著寬闊大道前進一段距離之後,我們找到了一家商務旅館。

森岡似乎是怕我逃走,要了一間雙人房。站在前台接待我們的是一個半老男子,身姿挺拔如退伍軍人,他將視線在我跟森岡之間來回掃視過後問: “你們莫非是HOM0?①”

森岡的眼神霎時間變了;鼻子以上部位僵住了,面頰往下部位開始抽搐;與此同時,他的手往口袋伸去。我忙用左手按住他的手腕,我知道,他是想掏出口袋裏的小刀。

森岡當場一翻白眼,膝蓋一彎就要往下倒,我忙用肩膀支撐住他--是我一不小心用沒戴手套的手碰了他。這要是被我同事看到可就麻煩了,我想著下意識地環顧了一圈,然後趕緊從上衣兜裏取出一副黑色皮手套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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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homosexua1的縮寫,意味男同性戀者。

“怎麽了?”那個半老的旅館工作人員將房間鑰匙遞給我說, “這小年輕睡著了嗎?”

“他累了,而且你剛才的話給他來的刺激不小。”

“我的話?”

“HOM0, 你說過吧。 ”

“那明顯是開玩笑的。而且,就算真的是HOM0,也沒什麽丟臉的呀。難道你們真的是?”

“這家夥是Homo sapiens①。”我看了一眼倒在我懷裏的森岡,回答道,“我可不是。”

床上的森岡被惡夢魘住了,他的身體扭向窗邊,一邊磨牙一邊嘰裏咕嚕地說夢話。我在床頭俯視了一會兒森岡,當時鐘指向深夜零點的時候,我決定去逛一圈。難得能來到人類的街上,不去聽會兒音樂可就浪費了。

我把森岡留在房裏走出了房間,猶豫了一會兒帶不帶鑰匙,最後決定述是悄悄從畬口出去。我走過床邊,打開了窗戶。

正當我打算從窗口潛身外出時,卻突然聽到森岡一聲叫喚--“深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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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拉丁語,人類。

我差點要糾正他說“我姓千葉”,不過看來他是在說夢話, “深津先生,救救我……”他說,他的身體像是幼兒守護自己一般地蜷縮成一團。

6

走出旅館,天氣依舊不好,好在雨勢減弱了許多,所以我決定不打傘。我仿佛是被整齊排列的街燈誘導著走上了那條昏暗的小路。

沒走幾步,我便遇上了那個青年。

起先是聽到了聲響。從右面的停車場那邊,傳來了像是小動物頑強威嚇什麽東西似的聲響。

在停車場的最裏面,一個青年面對水泥墻而立。激烈地揮舞著手,時蹲時站,左右移動,簡直像是在黑暗中跳舞。

回過神來,我已經跨入砂石鋪成的停車場,並正在靠近那青年。我是被那如同長長的呼氣的聲音所吸引了。他之所以揮舞著手,似乎是為了搖晃一只噴霧罐,球體在金屬容器中滾動,發出喀啦喀啦的撞擊聲。而那近似於呼吸的聲音,則源自噴霧罐的噴射。

當注意到我的時候,青年顯得有些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