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廣州案 第二十章(第4/7頁)

“誰?”梁溥顯然聽得入神。

“正是你的親妹子蘭莉——那個賣蟋蟀的盲姑娘。蘭莉獨自謀生,足證你兄妹不睦,但畢竟是骨肉情分。她聰明過人,已覺察出你的腌臟心思。只怕你膽大妄為,以身試法,自毀前程,斷了梁氏一脈。不忍心,幾番勸你放棄惡罪陰謀。

“那日她探聽得你要將柳道遠屍身運去花塔寺火化,她偷偷藏過了那匹蟋蟀,並與我的一個親隨說話時漏出真情。——誰知這一切已被你派往潛伏獅子坊的爪牙探知,故當即將她誘到府中幽禁。但第二天她卻逃了。

“確是那匹金鐘的線索,將我引向花塔寺的,並且意外地發現了柳道遠的屍身。多虧觀音菩薩生誕,不然早已火化,神鬼不知。故曰‘有其人,則有其神’。天欲保你敗露。一旦曼瑟被捕,你又可脅迫他承認將柳道遠的屍身拋入海中。你上次會見我時,故意誘我相信水上人與大食人關系密切,巧妙暗示我,曼瑟有可能弄到調合毒藥的配伍秘方。——柳道遠屍身發露,中毒症狀難以瞞住,你未雨綢繆,早築防提,不愧工於心計。

“我的親隨喬泰又鬼使神差與珠木奴相好了。你得訊後大為震怒,又怕珠木奴道出毒死欽差真相,故而設計殺我喬泰,又特地選中你的仇人倪天濟的府上。——順便問一句,你是如何曉得喬泰會第二次拜訪倪天濟的?”

梁溥笑了:“喬泰與姓倪的交往從頭起就沒瞞過我的耳目,我早在倪府屋頂布下暗哨,又命曼瑟監視。曼瑟與倪天濟兩個都引誘過我杏枝妹妹,彼此視為仇讎。——喬泰倘被殺死在倪府,恐你狄老爺也不會輕易放過倪天濟吧。”

狄公呵道:“倪天濟與杏枝清白可證,梁先生休要離題扯遠。”

梁溥又笑:“這個又何必與你爭執不休。快說下去,時間不多了。棋子走到哪一步了?”

“棋子走到最後關煞了。——當我將柳道遠的假人頭城門口懸賞時,珠木奴不知是計,貿然要來衙門領賞。她不忘記喬泰的恩愛,求他一同潛返京師。然而你竟發瘋般下了毒手,斷然殺死了珠木奴。——你的心終於破碎。珠木奴一死,你的棋局已輸盡了,再無一眼可苟活。”

梁溥冷冷道:“我的棋局固然輸了,恐狄老爺也無一眼可苟活。你斷獄如神,聰明一世,天下傳為美談。竟也棋終壽寢於我的這個小小祭壇下。——蘭莉現在我的宅園裏,兩次追殺未成,這番恐也難逃劫數。蘭莉一死,曼瑟已逃,普天之下,恐再無一人知道此段節真相。

“狄老爺心勞日拙,終有盡時。——待會兒我就下去將陶甘找來,又通報溫都督。就說是你狄老爺突然犯了心病,不可救藥。溫都督豈有不信的?陶甘、喬泰兩人不服也拿不出一絲可疑的證據來。

“至於狄老爺已派兵了包圍了這宅子,我可以向溫都督解釋道,是你為了防範番人暴徒的襲擊,特加恩庇護。這事再鬧大也不怕,須知道朝廷武娘娘一登基,我正是你的繼承者,大理寺正卿便是我梁溥了。——王太監、法明法師親口許我的。”

狄公道:“梁先生是真不怕人誅鬼責了。”

梁溥笑答:“人都踏上奈何橋了,還有心管我許多。”

“梁先生之意,我是今日必死無疑了?”

“這茶看你已喝下多時,此刻肚中應隱隱作痛,火辣暴熱了吧。”梁溥笑影未退。

狄公作色道:“我的茶都被你喝了。你的茶在這個盛棋子的缽盂裏哩。”

梁溥低頭看了身邊的一個黃銅缽盂,大驚道:“狄老爺幾時調了茶?”

“我只是將你倒與我的茶倒還給你而已。——我疑心這茶吃不得。梁先生適才吃了,想也無事。”

梁溥乃覺上當,頓時五內冰涼四肢麻軟。慘笑一聲,踉蹌幾步驀然倒地。雙眼凝望著水晶櫥內的珠木奴,露出最後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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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三章

陶甘率衙丁沖進宗祠閣,見狄公正在細睹那局殘棋。梁溥則已倒在地上不動了。陶甘上前按摸脈息,竟已沒了。——早已氣斷丹田,魂歸陰府。

“老爺,他是如何死的?”

“我騙他說他已喝下了我的茶,竟信了。狂驚之下,血湧心腦,想是難救。其實,我是將他斟與我的茶水潑倒在盛這棋的銅缽盂裏了。——究竟心計太深,疑慮太重,臨了不敵我一出空城計。咳,我並不想讓他毒死,我還要拿獲了他解去京師與王太監、法明和尚對質哩。”

正說著話,宗祠閣門口出現一個衣裙素樸的年輕女子,兩只白閃閃的眸珠正看著他們。

陶甘道:“蘭莉小姐聽說老爺隨梁溥上來這裏,便急忙叫我趕來提防梁溥,說他已決計魚死網破了。”

“蘭莉小姐,令兄心病猝發,已死了。”狄公深深瞥了那個盲姑娘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