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 廣州案 第二十章(第5/7頁)

蘭莉點了點頭:“馳騁銳氣,致觸天怒,也是劫數。兄長算盡心機,最後算了自己性命去。早在意中,救也無及。——人有千般算,天有一歸档。”

狄公感慨深服。

“冒犯問狄老爺。欽差果是兄長所殺?”

“不,毒殺欽差的是珠木奴。”

“是她?奴家一直擔心兄長與她癡情過深,必無善果,終是禍根。那日他兩個將欽差屍身弄去花塔寺前,我乘隙竊了那蛐蛐,又見他身上還有一紙信封,故也一並盜了,暗中送與你們。”

狄公曰:“將那信封塞在喬都尉懷中的想是令妹杏枝了?”

“正是杏枝。她原想送來都督衙門的,只恐把持不慎,一旦漏泄,不可設想。故伺機塞入喬都尉襟懷,也是不得已。——那兩張地圖也是賴杏枝從兄長處竊得的。兄長並不知此事,不知為何將她殺害?”不禁語音酸澀。

“杏枝是被誤殺的。——那日歹徒要追殺的正是你蘭莉哩,也是巧合,天意如此——本官對蘭莉小姐不計安危,暗中相助,感銘十分。”

“狄老爺過譽了。陶相公見義勇為,挺身救我,乃是男子本色。試院那夜,不是他兩個奮力搭救,險些又被歹人害了。——奴家只巴望兄長懸崖勒馬,不要自投深淵。兄長卻視奴家為仇寇,追殺不放。”說罷,不覺泫然出涕。

“本官亦不明白,你一個盲女子,如何行動自如,又善於躲閃。”

“奴家雖是雙目失明,但手足耳鼻十分靈捷。這祖宗府第內一磚一瓦、一木一釘都數得過來。其次便是試院,南海神廟了,時常去那裏捕蛐蛐,門戶嘹戶。”

狄公嘆息良久。遂下樓閣命喬泰率眾衙丁搜索梁府,拿獲謀逆證據。又命一緝捕道,曼瑟已逃,恐尚未出海。嚴令市舶司及關卒巡兵仔細追捕,不許一條番船揚帆啟航。

半日不見搜出一件信劄紙箋來,乃信梁溥果真精明,不留隱患。只捉到幾個嘍羅爪牙。遂命轎馬牙仗回都督府。

溫侃早一肚疑雲等著狄公回府來,狄公笑嘻嘻把著溫侃衣袖,一同進去西廳書房坐下細說。

“梁溥先生府上出什麽事了?”

“一幫水賊進了梁府大肆搶掠,梁溥先生當即嚇死。本官聞報即率親隨衙卒前去剿捕。水賊頓作鳥獸散,只保全了財產,而梁溥先生已不救……”

溫侃嘆了一口氣又問:“那幫水賊是何等人物?”

“聽說是水上人與番客暴徒烏合之眾。溫都督日後治嶺南,須緩和這兩種人的怨懟情緒。不可歧視虐害,也應妥善防範。宣課聖教王化,獎勸商市漁捕,化積怨為懷德,共圖長久治安。”

“那欽犯人頭,露布又是如何一回事?”

“柳大人已在廣州遇害。本官已緝獲兇手,押赴長安。這事朝廷自有處置,你我就不必深究了。外界再有人問及,一概不答。”

溫侃不好再問,又怕柳道遠之死與自己廣州治績有玷,不由雙眉緊鎖。

狄公笑道:“柳大人之死與溫都督一無幹連。朝廷問起此地政聲化績,本官自有回話。溫都督毋需深慮。”

溫侃感激道:“仰仗狄大人遮護。”

狄公道:“還有一件小事,倒想與溫都督證實,本官聽說溫都督早年與廣州一波斯女子有過一段戀情,後來不歡而散了。”

溫侃頓時汗流,心中震栗。

“狄大人既已問及,我也不敢隱瞞。這還是十多年前的事了。我當時初到廣州,還是都督府司馬。與一波斯商人投契,時常過往,竟與他的女兒有了戀情。一時兩個繾綣難分,百般恩愛。當時朝廷嚴禁地方官員與番女通婚,為之,我也動過與那番女一同逃去波斯的念頭。

“一日她來找我,說她不能再來見我了。我追問緣故,她支支吾吾,似有難言苦衷。我當時蠢愚至極,竟以為她要與我決絕。再沒細想,便也死心。——後來我成了當時嶺南道黜陟大使的女婿。婚後一個月那波斯女子送來一信,竟是絕命書。信中說及她當時因是懷孕而不敢再來見我。如今恩斷義絕;她已溺死那一對孿生女,自己也含恨自盡了。

“當時我痛苦異常,幾不欲生。——狄大人,這應是運命的戲弄,我萬萬沒想到竟會有如此結局。豈止是不歡而散,簡直是太慘酷殘忍了。十幾年來每念及此,輒愧疚交攻,坐立不安。只恨當時年歲太輕,行事糊塗,鑄成大錯,悔之無及。——如今創口仍在流血。狄大人今日問及,我除了惶慚深責,無地自容外,能再說什麽呢?”

狄公見溫侃真情迸發,已露悲聲。忙勸道:“本官也只是道聽途說而已,無意責備。不過我還聽說你那一對孿生女當時並沒淹溺死,而是送與一個姓方的商賈。她母親只是含恨激刺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