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奧列瑞神父(第6/7頁)



  “其中一個,男人。”

  “還有一個女人?”

  “是的,她在你們國家很出名……她叫‘艾美拉’。”

  我渾身顫抖,我希望他沒有注意到,“艾米莉。”我說。

  “是的,艾美拉。”他咕噥出一串日語,司機把車開上街道,在下一個轉彎處拐了彎。

  我什麽都沒有說,我的心臟跳得像是在打鼓,但是我一言不發。他把這個話題挑了起來,讓他自己接著說吧。

  我們並沒有走出多遠——也許六百英尺左右——這時轎車再次停下來,前面是另一座混凝土小樓,兩層高。第一眼看去,它既現代又古典,仿佛是弗蘭克·羅德·懷特設計的教堂。它有四扇落地窗戶,彩色的,又高又窄,被裝飾柱子一分為二;一層的地面一直延伸到外面。樓的左側是一家低矮的商店,右側是一座只有一層的木房子。

  那座樓不是教堂。

  “旅館,”“西醜坎”說,“這座旅館——‘空拜亞士·羅坎’——由軍方經營,用來招待尊貴的客人,像我身邊的這位尊敬的朋友……還有政治犯。”

  真是有趣的混合。

  “那女人在這裏?”我問,漫不經心地指了一下旅館。

  “哈依,”“西醜坎”說,“在第二層……請進旅館吧,您的房間已安排好了。”

  他向我半鞠了一個躬,司機為我拉開車門。我幾乎一跤跌出車外,或跌進司機的手臂裏;但片刻之後,我已經穿過了布滿灰塵的街道。回過頭去,我注視著轎車慢慢開走,“西醜坎”的笑臉出現在轎車的後玻璃窗裏,笑容很空洞。我來到這盒子一樣的哥特式小樓前,走了進去。

  小樓一層延伸出來的部分充當了門廳,右側的登記台後面沒有人;在左側,在嗡嗡旋轉的天花板吊扇下,在吱吱作響的藤椅中,坐著兩個高大的查莫羅男人,他們正在一張藤桌上玩著撲克,手指上的汗水把撲克牌都弄臟了。桌子上有一堆他們正在賭博的火柴梗,一包日本香煙,兩根黑色的長警棍和一把人了鞘的大砍刀。

  他們是我第一個見到的穿襯衫的土著人,確切地說,他們穿著西裝,只是又臟又破,好像是從日本人手裏買來的二手貨。

  他們是兩個大孩子,其中一個沒帶帽子,一叢黑發長在他香瓜一樣的腦袋上;在他荔枝肉一樣光滑的臉上有一雙西瓜籽一樣的眼睛,似乎既沒有思想也沒有感情曾經浮現在他呆板的臉上;他大約二十歲,也許五十歲,肥胖使他的臉上出現了橫紋。

  松弛的肌肉使他看上去不如他的同伴危險,他的同伴是一個脖子粗大、體態魁梧的男人,戴著草帽;他的五官扁平,看上去醜惡極了,臉上滿是皺紋和麻子,一道白色的刀疤橫貫右頰,仿佛是天生的。

  最難看的地方是他的眼睛,但它們一點兒也不愚蠢,它們冷酷、陰沉,閃動著狡詐的光芒。他從手中的撲克牌上面看著我,說:“六。”

  起初,我以為他在下賭注,但看到一絲不滿掠過他淩厲的眼睛,我問了一句:“什麽?”

  他的門牙沒有了,其余的牙齒都是肮臟的橡木色,與他的皮膚差不多。

  “六。”

  “那是什麽?我的房間號?六號房間?”

  他甩了一張牌,“六。”

  “我不明白。”

  “六!”

  這仿佛是我能得到的最明確的指示了,我走到大樓裏面,穿過一道沒有門的拱門,沿著走廊向前走,鞋底在硬木地板上發出聲響。走廊兩側都有門,墻壁上抹著灰泥,沒貼壁紙,通往二樓的樓梯在後面。樓內似乎沒有安全出口,塞班島的防火視察員顯然玩忽職守。

  好了,六號房間,我在門牌上注明六的房門前停下腳步,轉動門把手,發現門並沒有鎖上。一雙拖鞋擺在房門裏面,我換了鞋。淡黃色的灰泥墻上空空蕩蕩,一扇掛著窗簾的大窗戶面對著樓旁的一層木房子,雖然小樓的外觀是西式的,而裏面的格局卻完全日本化:地毯是上好的草墊,被子鋪在地上當床,兩只坐墊擺在低矮破舊的柚木小幾前;沒有壁櫥,但有一個掛物架;唯一一個能讓任何非日本旅遊者感到認同的東西,是一只帶鏡子的梳妝台。

  我的旅行包就放在梳妝台上。

  我檢查了包內的東西,找到了我的勃朗寧手槍,我裝進槍裏的彈夾與兩個備用彈夾看起來似乎沒人動過。我握著手槍,擡起頭,在鏡子中看到自己的臉,或者說是一位持槍牧師的狂亂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