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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多年的口譯職業生涯中,參加過各種宴請,比如正式宴會,要求著正裝、有人主持,再如禮儀式雞尾酒會,客戶在我們一天工作結束之後提供手抓即食的冷熱食品。無論在哪種場合,客戶都會強拉硬拽拖我去享用美食,以示好客。但我現在告訴你,這次絕對是例外,前所未有。隊長的命令已經很明確了。況且,我心中湧動著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預感也使我沒心思再去享用什麽豪華大餐。當我回到策劃室時,迎接我的不過是一份精致的三明治,盡管麥克西說這是“船上餅幹”。我連吃這東西的胃口也沒有。

“我們坐下歇歇,夥計。”斯拜德說道。他一只手取了一大塊乳酪和小黃瓜塞進嘴裏,另一只手輕快地在錄音機上劃過一道波浪狀的弧線。“桌子上的設備你只要時不時瞄幾眼,然後就可以擱起雙腿休息了,除非有進一步的命令。”

“誰說的?”

“菲利普。”

斯拜德的沾沾自喜沒能讓我的心安寧下來,遠遠不能。早些時候他得意地笑著告訴我,我們午餐時可有得忙了,好像他無所不知似的。現在他又同樣得意地笑著,卻是告訴我,我們可以安靜地休息一會兒了。我戴上耳機,發現它已經被調到某個空頻道了。這一次山姆沒有忘記關掉她的麥克風。斯拜德正專心致志地看著一本破破爛爛的軍事雜志,嘴巴還在使勁地嚼著,但他可能正在觀察我。我按了控制台上標著“書房”的那個按鈕,如我所預測的那樣,我聽到那裏的自助餐會正在進行中,杯盤刀叉碰撞聲不斷。我聽見格拉迪斯——或者她是珍尼特?——在問:“要為您切一片嗎,先生?”她的斯瓦希裏語十分流利,這讓我震驚不已。我心裏已經勾畫出這個由書房轉變而來的餐廳的布局圖:這是一次配有侍者的自助餐會,有幾張分開的桌子,兩桌雙人桌,一張四人桌。而根據我的控制台顯示,每一張桌子分別都被安上了竊聽器。落地長窗開著,好給那些想要呼吸點新鮮空氣的人送來點清涼。花園裏有若幹張桌子,正等著人們前去享受,但那些也被安上了竊聽器。菲利普正扮演著餐廳領班的角色。

“迪德納先生,為什麽不坐到這裏來?弗蘭科先生,坐在那裏你的腿感覺舒適嗎?”

我為什麽要聽這些呢?為什麽我的警覺性這麽高?我挑了張桌子,聽到弗蘭科正跟穆旺加紮與“海豚”聊天,在描述他的一個夢。我是個私生子,童年時期又深為傳教所教仆們的故事而著迷,聽過許多非洲人做的夢。因此無論是弗蘭科的夢境還是他那玄乎的解夢,都一點也不會讓我感到奇怪。

“我走進鄰居家的院子裏,看見泥地上趴著一個人。我把他翻轉過來,結果卻看見是我的眼睛正往上看著我。我由此知道我應當尊重我們將軍的命令,在這場偉大的戰爭中為馬伊·馬伊民兵組織爭取到有利的條件。”

“海豚”假笑著表示贊同,穆旺加紮則一言不發。但我一心想聽到的聲音現在還沒出現,也就是哈賈那雙墨綠色鱷魚皮皮鞋踩在石頭地板上的吧嗒聲,還有他表示鄙視的大笑。我切換到第一張小桌子那裏,聽到菲利普正跟迪德納討論放牧習俗,法語與斯瓦希裏語交叉使用。我又切換到第二張桌子,什麽也沒聽到。麥克西在哪?塔比齊呢?但我可不是他們的看護人。我只關心哈賈,他去了哪兒呢?我切換到大桌子那裏,希望哈賈出於對偉大人物穆旺加紮與他父親的友誼的尊重而保持沉默,盡管那不大可能。與我希望的相反,我聽到了粗重的響聲與喘息聲,但沒聽到說話聲,連穆旺加紮的說話聲也沒聽到。我漸漸弄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弗蘭科從他那件肥大衣服的口袋裏取出他的錢包,向他的新領導人展示裏面的藏品:一節猴子的指骨,他祖父傳下來的一個油膏盒,在某個叢林城市遺址找到的玄武巖陶瓷碎片。穆旺加紮跟“海豚”禮貌地表示贊賞。如果塔比齊在的話,他才懶得捧場。但無論我多麽用心聽,還是沒聽見哈賈的聲音。

我切換回菲利普與迪德納坐的那張桌子,發現麥克西已經參與到他倆的對話中來,正用他那糟糕透頂的法語談論班亞穆倫格族的放牧習俗。我做了一件五分鐘前就應當做的事:我切換到穆旺加紮王室房間的“客廳”,竟聽到哈賈在尖叫。

嗯,我一開始沒能確定哈賈的尖叫聲到底是怎麽回事,我還沒聽過哈賈發出這樣的聲音。這都是我以前沒聽過的,比如恐懼、痛苦、絕望、哀求,或者還能聽出他在小聲抽泣中說了些什麽——盡管聲音很模糊,但已經能證實我的判斷了。我可以大略地說出他說什麽,但一字不漏是不可能的,盡管我手中的鉛筆拿得很穩,卻寫不到筆記本上,我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情況。哈賈說的那些話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千篇一律,比如:求你了,看在上帝的分上,不要。這些詞都與瑪利亞有關,但我一直沒法說清楚哈賈的祈禱對象是聖母瑪利亞,還是一個名叫瑪利亞的女仆,還是他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