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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羅奇叫他,但是吉姆一動也不動。

“阿爾維斯汽車的毛病是,他媽的沒有彈簧避震,”吉姆終於開腔道,與其說是對著他的客人,不如說是對著窗戶說的,“你開著車,屁股等於挨著路面白線,誰都會變成殘廢的。”他又往後一仰,喝了一口。

“是啊,先生。”羅奇說。他沒有想到吉姆居然以為他會開車。

吉姆已經摘掉帽子。他的淡褐色頭發剪得很短,有幾塊地方剪刀下得太狠了些,露出一道道刀痕,都集中在一邊。因此羅奇猜想,吉姆是用他那條好胳膊自己剪頭發,這樣一來,他看上去更是歪一邊了。

“我給您帶來了一顆彈珠。”羅奇說。

“很好。謝謝你,老兄。”他把彈珠接了過去,放在他硬邦邦的粗糙手心裏慢慢滾來滾去。羅奇馬上知道他對什麽東西都非常在行,他這號人物對什麽工具、什麽家夥都非常得心應手。“這車不平,你瞧,比爾,”他仍一心一意端詳著彈珠說,“一頭斜,像我一樣。你瞧。”他轉身到大窗戶一邊。大窗戶下面有一條鋁邊,放在那裏承接流下來的水。吉姆把彈珠放在上面,看著它朝一頭滾去,掉到了地上。

“一頭斜,”他又說,“朝車尾一頭斜。這可不行。喂,喂,你這小家夥,你上哪兒去啦?”

羅奇一邊彎下身去找彈珠,一邊注意到這拖車一點也不舒服。盡管裏頭收拾得特別幹凈,隨便誰都可以是它的主人。車裏有一個床鋪、一張凳子、一個船上用的爐灶、一個液化氣罐。羅奇想,他妻子的照片甚至連一張也沒有。羅奇還沒有碰見過單身漢,不過瑟斯古德先生除外。他能找到的僅有一些屬於個人的東西,是掛在門上的一只網袋、床鋪旁邊放的一個針線包、一個自制的淋浴噴頭,用餅幹筒打了洞,幹凈利落地焊接在車頂上。桌子上有一瓶無色的酒,不是杜松子酒就是伏特加酒,因為羅奇在假期到他父親住的公寓度周末時,他父親喝的就是這種酒。

“看上去東西向還可以,但是南北向肯定是一頭斜。”吉姆試一試其他的窗框,“你擅長什麽,比爾?”

“我也不知道,先生。”羅奇木然說。

“得有個專長,人人都是這樣。足球踢得怎麽樣?你會踢足球嗎,比爾?”

“不會,先生。”羅奇說。

“那麽你是個書呆子?”吉姆漫不經心地問,一邊哼了一聲,倒在床上,喝了一口杯裏的酒。“不過我說,你一點也不像是個書呆子,”他有禮貌地又補了一句,“不過你愛獨來獨往。”

“我也不知道。”羅奇又重復了一遍,朝著打開的門挪了半步。

“那麽你最擅長的是什麽呢?”他又喝了一大口,“你總有個專長,比爾,人人都是這樣。我最擅長的是打水漂。祝你健康。”

在此時此刻向羅奇提出這個問題,很不得當,因為他自己正一天到晚為這個問題感到苦惱。他最近甚至懷疑自己在這個世界上究竟有沒有什麽目標。不論在學習或玩樂上,他都覺得自己有嚴重的欠缺;甚至學校生活中的日常事情,例如疊被子、收拾衣服,他也覺得自己不能勝任。而且他也不夠虔誠,這是瑟斯古德老太太對他這麽說的;他在教堂裏不該常常板著面孔。對於這些缺點,他都怪自己不好,但是他最責怪自己的,還是破壞了父母的婚姻,他應該早有預見,采取步驟來防止的。他有時甚至想,他是不是有更加直接的責任,例如,他是不是天生邪惡、破壞成性、懶散成習,他的這種惡劣性格造成了父母的不和。他在以前的那個學校裏,曾想用大聲叫喊來表明這一點,甚至假裝發羊癇風,他的姑姑有這毛病。他的父母為此特地見了面,商量了一下——他們是通情達理的人,常常這樣做——最後決定讓他轉學。因此,在一輛拋了錨的拖車邊上,由一個他幾乎盲目崇拜的人——而且和自己一樣也是個獨來獨往的人——無意之中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來,差點讓他招架不住。他覺得臉上的血往上湧,鏡片上霧氣迷蒙,拖車開始融化為一片苦海。羅奇也沒有弄清楚,是不是吉姆注意到了這一點,只見他突然轉過身去,駝著的背面向他。他走到桌邊,一邊說幾句補救的話,一邊又喝著杯裏的酒。

“反正,你觀察很仔細,這一點沒有問題,我可以告訴你,老兄。咱們獨來獨往的人都是這樣——沒有人可以依靠,對嗎?沒有別人看到我。你在那邊坑上一出現,讓我嚇了一跳,以為你是會變魔法的。我敢打賭,比爾·羅奇是全校觀察最仔細的人,只要戴著眼鏡。是嗎?”

“是的,”羅奇感激地表示同意,“我是這樣。”

“那麽好吧,你就留在這裏,留心觀察,”吉姆命令道,把非洲獵帽又戴在頭上,“我要出去,修理一下支腿。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