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第2/5頁)

“美國不再有力量進行它自己的革命……

“大不列顛的政治地位在世界事務中沒有作用,也沒有道義力量……”

換一種環境,史邁利也許會同意他的許多論點,但是使他反感的是調子,而不是音樂本身。

“在資本主義的美國,對群眾的經濟壓迫已經根深蒂固,甚至列寧也無法預見。

“冷戰是一九一七年開始的,但最激烈的鬥爭還在後頭,因為美國的臨死掙紮使它在國外更加瘋狂……”

他沒有談到西方的衰落,但是卻談到由於貪婪和停滯所造成的死亡。他說,他痛恨美國,史邁利相信他這句話。海頓也理所當然地認為,特務工作是惟一真正可以衡量一個民族政治健康的東西,是它潛意識的真正表現。

最後,他談到自己的問題。他說,在牛津時代,他真的是右派,戰時,只要打德國人,你站在哪裏是無所謂的。他說一九四五年以後,他有一陣子對英國在世界的地位仍感到滿意,後來才逐漸明白英國的地位是何等微不足道。在他自己這一輩子所經歷的歷史動亂之中,他說不準究竟是哪個具體時機,他只知道,即使英國退出,情況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他常常想,要是考驗的時候來到,自己究竟站在哪一邊。他經過長期考慮之後,最後承認,如果兩個陣營之中總有一個要得勝的話,他寧可得勝的是東方。

“這完全可以說是一種美學上的考慮,”他擡起頭來解釋道,“當然有一半也是道義上的。”

“當然。”史邁利有禮貌地說。

他說,從那時開始,他只在等待時機,要把全副精力放在他信仰的一方。

這是第一天的收獲。海頓的嘴唇上掛著白沫,他又開始流鼻血了。他們約好第二天再談,還是原來時間。

“要是辦得到,比爾,最好能講得具體一些。”史邁利走的時候說。

“哦,我差一點忘了,告訴一下琴好不好?”海頓躺在床上,又在堵鼻子,“你怎麽說都行,只要把話說死。”他坐了起來,開了一張支票,放在一個棕色信封裏,“這是給她付牛奶錢的。”

他意識到史邁利對這項差使感到難辦,又說:“我不能帶她走,你說是不是?即使他們同意她去,她也會是個極大的累贅。”

那天晚上,史邁利按照海頓的叮囑,坐地鐵到肯特鎮,在一條沒有改建的小巷裏找到了一個小房子。一個穿著藍斜紋布褲、臉部扁平的金發小姐來開了門,屋子裏有彩燈和嬰兒的氣味。他記不得在貝瓦特街有沒有見到過她,因此他開口說:“是比爾·海頓叫我來的。他很好,但他有信讓我帶來。”

“天呀,”那小姐輕聲說,“也該是時候了。”

客廳裏很臟。他從廚房門裏看到一大堆臟碗盤,他知道她是所有器皿都用完了以後才一起洗的。地板上沒有鋪地毯,但是畫了蛇、花、蟲的長條圖案令人眼花繚亂。

“這是比爾的米開朗基羅天花板,”她寒暄道,“只是他不會像米開朗基羅那樣悲痛。你是政府派來的嗎?”她點了一支香煙問,“他告訴我,他為政府工作。”她的手在哆嗦,眼圈發黃。

“首先,我得給你這個。”史邁利說,從上衣裏面口袋裏掏出信封來,把支票給她。

“面包。”那小姐說,把信封放在旁邊。

“面包。”史邁利說,對她回笑了一下,這時大概是他的表情,或者是他回答的聲音,讓她拿起信封撕開。裏面沒有信,只有支票,但支票已經夠了:即使從史邁利坐著的地方看去,他也可以看到是四位數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走到屋子那頭壁爐前面,把支票和雜貨店賬單一起放在爐架上一個舊鐵罐裏。她到廚房裏,泡了兩杯速溶咖啡,但出來時只端了一杯。

“他在哪裏?”她站在他前面問道,“他大概又是去追那小水手了,是不是?這是遣散費,是不是?那麽請你告訴他,我……”

這種場面,史邁利以前見過,但是他現在滑稽地想起了一些老生常談的話:“比爾做的工作有關國家大事。我很抱歉不能細談,你最好也不要跟別人說。他在幾天前出國去完成一項秘密任務。一時不會回來。好幾年都不會回來。他奉令不得告訴別人他要走。他希望你把他忘掉。我真的感到很抱歉。”

他只說到這麽多,她就爆發了。他沒有聽清楚她到底說些什麽,因為她又哭又鬧,樓上孩子聽到她哭,也大哭起來。她口裏罵著,不是罵他,甚至也不是罵比爾,只是空口罵著,問現在到底還有誰相信政府?接著她平息下來。史邁利在四周的墻上看到比爾其他的畫,畫的主要是她,很少有畫完的,與他早期作品相比,有一種難認的無可奈何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