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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名字是塔蒂亞娜,我從月球來。”她回答說。

安東叔叔的反應,像是她這句話從沒說出口似的,所以,也許她只是對自己說的,在心裏靜靜地說,就像她也在心裏說了許多其他事一樣。

“你已經看完我帶來的那本屠格涅夫的小說了嗎?”他問,“你在讀《春潮》72,我想。”

“費莉希狄院長正在念給我聽,但她喉嚨痛。”亞莉珊卓說。

“這樣啊。”

這是個謊言。費莉希狄已經不念書給她聽,以懲罰她把食物丟到地板上。

安東叔叔已經在筆記本上找到寫著清單的那一頁,他也找到他的鉛筆,一支頂端可以按壓的銀色鉛筆——他為這支鉛筆感到很自豪。

“那麽,”他說,“那麽,亞莉珊卓!”

突然之間,亞莉珊卓不想等待他的問題。突然之間,她無法等待。她想要扯下他的長褲,與他做愛。她想要在角落裏把自己弄臟,像那個法國女孩一樣。她讓他看她在手上咬出的鮮血。她必須通過自己神聖的血,向他表明,她不想要聽他的第一個問題。她站起來,一只手伸向他,另一只手埋進牙齒裏。她要向安東叔叔展示,不只是這一次,也是永遠,他心中的問題對她是一種褻瀆,一種侮辱,無法接受,瘋狂至極,而如果這麽做,她就只好選擇耶穌基督作為最唾手可得也最好的模範。他難道不是懸掛在費莉希狄的墻上俯視著她,手肘流淌著鮮血?我為你流血,安東叔叔,她解釋說,想起復活節,想起費莉希狄在城堡裏到處打破蛋。拜托。這是我的血,安東叔叔。我為你流血。但因為有手塞在嘴裏,她惟一能發出的聲音就只是嗚咽。因此,最後,她坐了下來,皺起眉頭,手貼在膝上,並沒有真的流血,她注意到,但至少沾上了口水。

安東叔叔用右手壓住打開的筆記本,左手握著鉛筆。他是她認識的第一個左撇子,有時,看著他寫字時,她會懷疑他是不是鏡中的影像,而真實的他正坐在安德列斯·葛特斯許谷倉後面的車裏。她想,如果能有像盧迪醫生說的那種“分裂人格”該有多好——一半騎腳踏車離開,另一半與載他來的那個紅發女人留在車上。費莉希狄,如果你借我那輛噗噗摩托車,我會讓我壞的那一半離此遠去。

突然之間,她聽見自己開口說話。很美妙的聲音。和收音機裏的政客,以及在床邊俯瞰她的醫生發出的聲音一樣強勁。

“安東叔叔,你從哪裏來?拜托。”她聽見自己問道,好奇但謹慎,“安東叔叔,注意我,拜托,我在說話。除非你告訴我你是誰,你是不是我真正的叔叔,還有你那輛黑色大汽車的注冊號碼,否則我就拒絕回答你的任何問題。我很抱歉,但必須這麽做。還有,那個紅頭發的女人是你的妻子嗎?或者是費莉希狄染了頭發,就像貝緹杜德修女勸我做的一樣?”

但是,太多次了,亞莉珊卓的心說著話,但她的嘴卻無法傳達,結果那些話語在她內心飛旋,她成為那些話語的獄卒,就像安東叔叔假裝自己是她的獄卒一樣。

“誰給你錢付給費莉希狄,支付我在這裏的拘留費?誰付錢給盧迪醫生?誰每個禮拜決定你的筆記本裏要寫什麽問題?你小心翼翼寫下的這些答案,又是送給誰看的呢?”

但是,再一次的,話語在她的軀殼裏飛翔,就像水果成熟時節,鳥兒盤旋在克倫可的暖房一樣。亞莉珊卓無能為力,她無法勸服它們飛出來。

“那麽,現在,”安東叔叔第三次說,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就像盧迪醫生要替她打針時的那種笑容,“現在,你首先要告訴我你的全名,亞莉珊卓。”

亞莉珊卓舉起三根手指,像個好孩子般數著。“亞莉珊卓·波裏蘇娜·歐斯特拉柯娃。”她用稚嫩的聲音說。

“很好。你這個禮拜覺得如何,薩莎?”

亞莉珊卓帶著禮貌的微笑回答:“謝謝你,安東叔叔。這個禮拜我覺得好多了。盧迪醫生說我的危機已經遠離了。”

“你是否收到——信,電話,或傳話——與任何外界的人聯絡?”

亞莉珊卓決定讓自己是個聖人。她兩手在膝上交疊,頭傾向一邊,想像自己是掛在書桌後面墻上那些費莉希狄蘇聯東正教聖人中的一個。薇拉,代表信仰;柳波夫,代表愛;蘇菲亞,歐雷格,或金妮亞——全是費莉希狄在坦承自己本名是“希望”的那個晚上告訴她的名字——亞莉珊卓的本名是亞莉珊卓或薩莎都好,但絕對不會,絕對不會是塔蒂亞娜,只要記住這一點。亞莉珊卓對著安東叔叔微笑,她知道自己的微笑高尚、寬容且睿智;她知道自己聆聽著上帝的聲音,而不是安東叔叔的聲音;而安東叔叔也知道,因為他長長嘆了一口氣,推開筆記本,然後按鈴,請費莉希狄院長來進行付錢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