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在午夜以後(第14/17頁)

我再次把它打開,拿在手裏擺弄著。那張乜斜著譏笑的面孔令我厭惡;它與那個大活人斯托爾的相似並非純粹出於想象,而是不由自主,很不吉利,無疑是他硬塞給我的原因——我記起了他在電話裏的嘿嘿竊笑——如果他手裏有跟這只陶瓶一樣值錢,或者更為珍貴的寶貝,那麽少這麽一件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帶這些東西過海關可能會有麻煩,尤其是雅典海關。這種勾當會受到重罰。他肯定有自己的關系,知道如何對付。

我注視著瓶子頂部蹦跳的小人兒,更覺得他們跟斯皮納隆哈岸邊大搖大擺的斯托爾很像,他那赤裸的毛茸茸形體,那往後撅著的屁股。半是人,半是馬,一個森林之神……“塞利諾斯,酒神狄俄尼索斯嗜酒貪杯的教師。”

這陶瓶形態可憎,很不吉利。難怪我的夢境如此怪異,與我的天性全然無關。但它倒是合乎斯托爾的天性吧?他會不會也發現了它獸性的一面,只不過為時已晚?酒吧招待告訴過我,只是今年他才垮了下來,開始狂飲。他的酗酒跟這只陶瓶的發現之間存在某種聯系。有一件事情十分清楚,那就是我必須擺脫這件東西——可是怎麽擺脫呢?如果我把它拿給旅館經理,肯定會受到質詢。他們有可能不相信這東西是頭天夜裏被人扔到我的陽台上的;他們會懷疑是我從某個考古發掘現場帶回來,盤算著是把它偷運出境還是在島上什麽地方處理掉。怎麽辦呢?難道要開著車去海邊,隨手丟棄這個有幾百年的歷史、很可能價值連城的角狀杯?

我把它小心地塞在我的外套口袋裏,穿過花園去旅館那邊。酒吧裏空空蕩蕩,酒吧招待在吧台後面擦著杯子。我在他面前的一只凳子上坐下,要了一杯礦泉水。

“今天不外出嗎,先生?”他詢問道。

“還沒有,”我說,“也許晚點兒出去。”

“下海泡一泡,涼快涼快,然後在陽台小睡一會兒,”他建議說,“對了,先生,還有件東西要給你。”

他彎腰拿出一個帶旋蓋的小瓶子,裏面裝的像是苦檸檬水。

“昨晚斯托爾先生留在這兒的,表示對你的敬意。”

我疑心重重地看著它。“這是什麽?”我問。

酒吧招待笑了。“是他在房子裏做的自釀,”他說,“實在沒什麽害處的。他也送了一瓶給我和我妻子。她說這不過是檸檬水而已。真正散發味道的原料可能都給弄掉了。嘗嘗吧。”我沒來得及阻止,他就已經往我的礦泉水裏倒了一點兒。

我遲疑了一下,小心地用手指在杯子裏蘸了一下,嘗了嘗。味道很像我小的時候母親做的那種大麥水。也是同樣味道寡淡。還有……它在上顎和舌頭上留下一種回味,不像蜜那麽甜,也不像葡萄那麽鮮明,但感覺上很舒服,就像陽光下曬著的葡萄幹,奇妙地混合了成熟谷穗的味道。

“哦,好吧,”我說,“那就祝願斯托爾先生健康有所改善。”然後大大方方喝幹了這杯毒飲。

“有一點我很清楚,”酒吧招待說,“我失去了我的最好主顧。他們一大早走了。”

“是啊,”我說,“我的侍者也告訴我了。”

“斯托爾夫人最好能把他送進醫院,”酒吧招待繼續說,“她丈夫是個病人,還不光是因為喝酒。”

“你是什麽意思?”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這兒出了毛病。”他說,“你自己也看得見他那一出。他精神不正常。我很懷疑明年是否還能見到他們。”

我啜飲著礦泉水,大麥的味道的確讓它增色不少。

“他幹的是什麽職業?”我問。

“斯托爾先生?他告訴我說他是某個美國大學的古典文學教授,不過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斯托爾太太付這兒的賬,雇船工,什麽都是她來安排。雖說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罵她,可他好像靠她養活。我有時候挺奇怪,雖然……”

他突然不說了。

“奇怪什麽?”我追問道。

“嗯……她實在是委曲求全。我有時候注意到她看他的眼神,沒有任何愛意。她這種年紀的女人都要從生活中尋找某種滿足。也許在他沉迷於飲酒和古董的時候,她那邊已經如願以償。他在希臘和克裏特島周圍島嶼上淘弄了不少東西。如果你知道訣竅的話,就沒什麽難的。”

他眨了眨眼睛。我點點頭,接著又要了一杯礦泉水。酒吧裏暖烘烘的氣氛讓我覺得口渴。

“海岸一帶有沒有鮮為人知的遺跡?”我問,“我是說,他們可以從船上直接上岸的地方。”

也許是我瞎想,但我覺得他在回避我的目光。

“這我不太清楚,先生,”他說,“我敢說有這種地方,但他們可能派人管了起來。我覺得不會有什麽官方不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