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紅色交通線(第6/7頁)

他當時租下那間房子的理由很簡單,這間房子的對面就是繁星報館,他上班的地方。 

有一次他從報社辦公室的窗口往對面看,就看見這房子的墻上貼著一張極美的月份牌廣告,四格玻璃窗敞著,十分明朗。廣告上流溢出明艷華美的花露水,紙上的美人秋波橫陳,一股甜俗香美的味道彌散在畫頁外,讓人癡戀地仰望。 

資歷平喜歡這種甜滋滋的風格,他對生活的愛總是充滿了激情,當他進入一種靜止狀態的時候,他就會變成一個極溫柔、極馴服、極幼稚的小孩。 

他在繁星報館寫寫女明星,拍拍花花草草,滿足對工作的熱忱之外,滿足著愛美的私心。 

他給自己取了一個筆名,叫“貴婉”。他以貴婉之名在雜志報刊上揚名立萬。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處於何種心理作祟。以至於貴婉嘲笑他搶妹妹的“名氣”。他開玩笑說,只要不毀了嫂嫂的“名聲”就好。只這一句話,被資歷群知道了,叫過去,訓了一整天。訓得他沒精打采。 

傍晚,天上有一彎冷月,星星點點,也不十分明亮。資歷平吃了酒,有點犯暈,走在青石板路上,搖搖晃晃。 

朦朧中,看見一盞小橘燈在自己眼前搖搖晃晃。燈光柔和,橙黃的燈在他手背上盈盈婉轉的一閃一閃,資歷平愛極了這溫潤的,空氣裏充滿了水果香氣的感覺。瞬間,他所有的精力都眷注在小橘燈上,溫情脈脈。 

那是他第一次看見房東太太的女兒妞妞。 

妞妞甜美地笑著,露著缺牙的小下巴。 

資歷平也笑了。 

他抱起她開心旋轉,小橘燈在夜空下飛舞,妞妞銀鈴般的笑聲飄散在公寓樓下。 

也是在那天夜裏,資歷平發現了貴婉的身影,她從房東太太的小閣樓出來,戴著一頂很大的暗紅色呢帽,帽檐邊沿插著一朵新鮮水嫩的淺紫色茶花,她行動很敏捷,腳步很輕。如果不是資歷平抱著妞妞站在露台上欣賞月色,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無巧不成書。 

這是命運給的一個折中答案。 

貴婉去房東太太家裏打麻將,竟成了隔三岔五的一件功課。 

資歷平不防備“撞上”了一次。 

他去給妞妞送畫筆,正趕上房東秦太太和貴婉等人在切牌。他腳一踏進門,就收不回去了。貴婉盯著牌看,竟似沒注意他。 

“貴先生,過來了。”秦太太在招呼資歷平,資歷平紅著臉應了一聲。妞妞從裏屋裏跑出來,要資歷平抱抱。 

貴婉朝資歷平的方向看過去。她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來:“咦,你怎麽在這裏?” 

她這樣大大方方地承認著彼此認識,反讓資歷平愕然。 

“你們認識啊?這是隔壁‘繁星報館’的娛記貴婉先生。”秦太太說,“我來介紹一下啊,這是工部局學校的老師資歷平。” 

貴婉微笑頷首。 

資歷平哭笑不得。 

“我們是親戚。”貴婉說。 

“是嗎?”秦太太笑了,“真是太巧了。” 

資歷平、貴婉互望一眼。 

貴婉說:“秦太太,你也不要一口一個貴先生叫他,他是我弟弟,你以後叫他小資就好了。” 

“那怎麽好意思?”秦太太似乎看出點端倪,說,“怎麽貴婉先生又姓了資?” 

“這就是他的故事了。”貴婉笑著說。 

“貴婉是我筆名,我的確是姓資。”資歷平說,“資歷平老師是我堂姐。” 

“喔唷,難怪,難怪,堂姐弟長得蠻相像的。”秦太太跟女兒說,“以後要叫小資哥哥。” 

“小資哥哥,抱抱。”妞妞喊。 

資歷平注意地看看另外兩個打牌的人,一男一女,男的模樣清雋,好像是個大學生。女的大約五十多歲了,但是姿態嫻雅。 

妞妞鬧著要出去玩,資歷平就自告奮勇地抱著妞妞去看星星了。 

等資歷平前腳一走,門一關。四個打麻將的人就恢復到秘密會議中來。 

“送27號去莫斯科。”貴婉對明誠說。 

阿誠是貴婉在巴黎發展的下線,代號“青瓷”。 

“最近路上不好走。”阿誠說。 

“想法子從柏林過去。”貴婉說。 

“明白。” 

“最近風聲緊,我們少見面。”秦太太說。 

秦太太,真名朱惠兒,報務員兼做機關,代號“茶杯”。還有一個是譯電員露西,代號“瓶子”。 

貴婉取出一個火柴盒,遞給朱惠兒。 

“最新拿到的日軍軍力部署情報,盡快發給延安。”貴婉說,“資料加密,即刻生效。”朱惠兒點頭。 

“你弟弟——是自己人嗎?”朱惠兒問。 

“不是。”貴婉答,又補充一句,“現在不是,將來有可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