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凡人奇遇:等待你的是好運還是厄運(第6/6頁)

  唐人的羅生門

唐憲宗元和年間,博陵人崔無隱跟親友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有杜某曾於汴州招提院閑談。在座的有一遠方來的僧人,鼻額間有一道明顯的傷疤。姑且稱他為刀疤吧。大家問其疤的來歷,刀疤沉默良久,隨後開始了一段驚心動魄的回憶。刀疤家住大梁,有父母與兄嫂。哥哥是個商人,第一年,去江南做生意,賺了不少錢;第二年,就沒了音訊;第三年,有同行者回來說,刀疤哥哥不慎溺水而亡。刀疤的父母與嫂子自是悲傷。但沒多久,忽有個自漢南來的遊客來到大梁,尋找到刀疤,並說:“我有你哥哥的消息,他沒死。”刀疤大驚,把遊客邀到家中,說與父母。遊客說:“您家長子在江西做生意賠了,輾轉流浪至漢南,很是潦倒。我覺得他很不幸,就跟當地官員說明情況,將他安置起來。現在麽,雖然他身上沒什麽錢了,但還能勉強活下去,只是沒有顏面回鄉。他知我北遊,於是順便讓我給你們帶個口信。” 說完,遊客就告辭了。家人皆悲萬分。轉天,刀疤被父母派去尋找哥哥。刀疤出大梁,一路奔向漢南。走了七八天,進入南陽地界,當時太陽將落,刀疤孤身穿過一片沼澤,走著走著,前路幾乎斷絕,四下大野茫茫,更無人煙。刀疤擡頭看天色已近傍晚,遠處陰雲匯聚,大雨將至。刀疤一人獨行,漸覺恐懼。他又往前跋涉了一會兒,日暮時分,才看到有三兩家住戶,於是敲響其中一戶的大門,欲寄宿。裏面有聲音傳出:“你因何至此?這裏不太平,附近剛剛有人被殺,兇手還未捉到,追捕正急。南行三五裏,有一寺院,你還是去那裏投宿吧。”刀疤無奈,只好繼續前行。此時夜風漸急,很快有大雨落下。淋了雨的刀疤寒冷至極,又行了四五裏,進入了更為荒涼的一處大澤。這時候雨更大了。刀疤長嘆路途艱苦,認為自己必死無疑。但這樣一想,他反而有些平靜了,於是信步而行,竟然見到前方有一點光亮。他感到那光亮離自己很近,但走了十多裏地才到達。與此同時,風雨更疾,刀疤一頭撞進發出光亮的宅院。進去後發現,這好像是一空宅,裏面死寂無人。而那微微的燭火是從廳堂裏傳出的。於是他上得台階,推開廳堂的門,往裏看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讓他幾乎窒息:微微燭火下,滿屋都是死人!刀疤驚懼,差點跳起來。此時,一道閃電劃過,他看到屍體堆裏慢慢站起一個披著頭發的女人。刀疤一聲慘叫,連滾帶爬地出了宅子。荒野中,刀疤狂奔,跑了七八裏,前面又出現一戶人家。此時雨停了,月光稍現。他所能做的就是繼續投宿,在這寒夜他必須找個落腳的地方。他推門入宅,發現是個空宅。宅子有一前廳,廳中有張床。刀疤感到一絲安慰。但他剛躺下,就聽到庭院裏有腳步聲,於是他的心一下子又懸到嗓子眼。他急忙起身,就在這時,廳門被推開,一人提刀而入。刀疤側立墻角,屏住呼吸,靠著屋子裏的黑暗隱蔽了起來。提刀之人在床上坐下,像在等人。可以想象,那段時間是多麽難熬。終於等提刀之人走了,刀疤長出了一口氣。這時候,他又聽到宅中院墻邊有女人在說話,像是在說有關盜竊的事。很快,提刀之人帶著一個包袱又進了廳,並拉著一個女人。提刀之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自言自語地說:“這裏面有人嗎?”一邊說著,一邊舉刀亂劃。刀疤緊緊貼著墻壁,刀刃劃在他臉上,但持刀之人沒感覺到。後來,那人似乎改變了主意,沒住下,拉著那個女人跑掉了。刀疤心想,此處是斷不可住了,便趁機逃跑。出門沒跑二裏地,卻掉到了井裏。他覺得井底軟軟的,於是用手去摸,摸到一個圓圓的東西。井下幽暗,他不知道那是什麽,只好兩手抓住那東西,慢慢湊到眼前:那是一顆女人的頭!五更天過後,刀疤終於聽到井上有腳步聲。他睜大眼睛,緊緊地抱著人頭,大約已麻木了。井上來的是被殺者的家人,他們發現了刀疤和屍體在一起,於是將刀疤打撈上來,押送到縣城衙門。這時刀疤反而不害怕了。是因為終於可以看到白日的景象了嗎?縣官還不糊塗,聽完刀疤的陳述後,認為他是清白的。隨後,那個持刀之人和他的同夥,以及在宅子裏說話的女人都被抓獲。事情水落石出,刀疤繼續南行,終於到了漢南地界。他坐在界碑旁的大樹下休息。旁邊有個老者,問其所來,刀疤如實相告。老者說自己長於算卦,希望給刀疤算一卦。刀疤沒拒絕。卦成後,老者說:“你前生有兩個妻子,但你辜負了她們。死屍堆裏站起來追你的那個是你的大妻,井中那個被殺的是你的側室。縣官明斷秋毫,因為前生他是你母親。”刀疤冷冷地問:“那你呢?”老者:“在前生,我是你的父親。但你永遠也不會找到你的哥哥了。”刀疤聽後,潸然淚下,再看樹下,老者已經消失了。他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來到了漢南,尋訪其兄。大家都告訴他沒這個人。至於他臉上的刀疤,便是被廢宅中的那個持刀人劃出的。元和中,博陵崔無隱言其親友曰:城南杜某者,嘗於汴州招提院,與主客僧坐語。忽有一客僧,當面鼻額間,有故刀瘢,橫斷其。乃訊其來由,僧良久嚬慘而言曰:某家於梁,父母兄嫂存焉,兄每以賈販江湖之貨為業。初一年,自江南而返大梁,獲利可倍;二年往而不返;三年,乃有同行者雲:兄溺於風波矣。父母嫂俱服未闋,忽有自漢南賈者至於梁,乃訪召某父姓名者,某於相國精舍,唯曰諾。賈客曰:“吾得汝兄信。”某乃忻駭未言,且邀至所居,告父母,而言曰:“師之兄以江西貿折,遂浪跡於漢南,裨將憐之,白於元戎,今於漢南。雖緡鏹且盡,而衣衾似給,以卑貧所系,是未獲省拜,故憑某以達信耳。”父母嫂悲忻泣不勝。翌日,父母遣師之漢南,以省兄。師行可七八日,入南陽界,日晚,過一大澤中,東西路絕,目無人煙,四面陰雲且合。漸暮,遇寥落三兩家,乃欲寄宿耳。其家曰:“師胡為至此?今為信宿前有殺人者,追逐未獲,索之甚急,宿固不可也,自此而南三五裏,有一招提所,師可宿也。”某因言而往,陰風漸急,颯颯雨來。可四五裏,轉入荒澤,莫知為計,信足而步。少頃,前有燭光,初將咫尺,而可十裏方到。風雨轉甚,不及扣戶而入,造於堂隍,寂無生人,滿室死者……(《博異志》)在中唐薛用弱所著《集異記》中,還有一個類似的故事:說的同樣是元和年間,沂州有一小寺,住著兩個僧人,他們約定只在寺內修行,寸步不離寺院。他們堅持了二十年。這一天,住在東廊的僧人聽到門外有人在哭。開始他不為所動,可哭聲慢慢近了,接著見一身影一邊哭著一邊鉆進西廊,再後來聽到撲打聲和牙齒咀嚼聲。東廊僧人驚慌失措,跑出屋子,逃出二十年不出的院子。正如他擔心的那樣,那個神秘身影已開始追趕他了。眼看就要追上,幸好東廊僧人及時渡河,把後面的人甩開。身後的身影說:“若不是被水所阻,我當把你也吃了!”東廊僧人更是害怕。此時天降大雪,他狼狽而逃,鉆進一戶人家的牛欄。很快,他發現有一黑衣人手拎尖刀來到欄下,也像是在等人。東廊僧人屏住呼吸。不一會兒,院墻那邊扔過來一個包袱。很快,一個女子攀墻而出,與黑衣人一起帶著包袱逃去。東廊僧人繼續逃竄。與上面那個故事相同,他也掉到井裏了,而且井裏也有一具女屍。這裏的女屍,正是剛才出現的那個黑衣人的同夥。天亮後,東廊僧人被人發現,送至縣衙。不過這次,盡管他百般解釋,也沒人相信他是無辜的。因為他告訴官府,西廊僧人已被異物吃掉了。而官府派人去查看,結果西廊僧人安然無恙,只是說:“當時二更天,自己正在打坐,見東廊僧人忽然獨自出門離去,至於其他的就不知道了。”這個故事就有些蹊蹺了。按東廊僧人的敘述,他在當夜看到了吃人的異物;而按西廊僧人的說法,當夜什麽也沒發生,搞不清東廊僧人為什麽獨自跑出門。難道說,這一切都來自東廊僧人夢遊中的幻覺?這是唐朝版的“羅生門”。雙方各執一詞,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說法。該相信誰呢?此外,從這兩個故事中也可以發現,唐朝有一些志怪傳奇是雷同的。上述兩個故事的作者,即《集異記》的作者薛用弱和《博異志》的作者谷神子,都大致生活在憲宗元和時代,沒人知道哪個故事是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