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第5/7頁)
“放心,杜家不會任由自己成為京城笑柄的。”
再說了,如今鄭義等人有奔頭,不至於真的膽大包天,敢在天子腳下與高門大戶硬碰硬。
他們會識時務的。
霍延應召前來,便見樓喻拎著竹籃子踏下台階。
“月色正好,陪我出去走走?”
霍延掃了一眼竹籃裏的物件,心臟咚一聲,劇烈跳了一下。
冥紙、香燭、貢品等,全都整整齊齊擺在籃子裏。
他想起三斤坡那晚,樓喻跟他提過,入京後要與他一起拜祭父親與兄長。
霍延眼眶微微發熱。
他啞聲道:“好。”
兩人相攜離開莊院,馮二筆提著燈籠隨行左右。
當日霍大將軍和霍少將軍被斬,屍首分離,慘烈無比,甚至死後連願意為之收屍的人都沒有。
因為不敢。
二人足足陳屍三日,才有人終於看不下去,陳情朝堂,說是屍體會驚擾百姓,且死者為大,不如入土為安吧。
於是,兩位將軍連副棺材都沒有,只被舊席草草裹了,隨便丟在荒山野嶺,挖坑埋了。
他們生前戰功赫赫,死後卻如此淒涼。
樓喻早就派人打聽清楚埋屍之地,就在莊院後頭的小土丘上。
郊外安靜無人,偶或聞得幾聲烏鴉叫,令人悚然。
鞋底踩在枯枝上,咯吱作響。
樓喻問:“我只打聽到兩位將軍的墓,卻不知兩位將軍夫人墓在何處。”
兩位將軍被斬當日,二位夫人因不堪受辱,皆自縊身亡。
霍延被人偷襲打暈,醒後等著發賣。
本來憑他的武功,他可以偷跑出來,可惜他被人下了藥,手足無力,就像砧板上的魚肉,等著被人宰割。
母親和大嫂的遺體如何,霍延一概不知。
他心中悲慟,應了一聲:“多謝。”
樓喻嘆息:“朝遷市變,野荒民散,此番亂象,皆因佞臣擾攘,忠烈蒙冤。若是二位將軍泉下有知,恐怕會痛心疾首,抱恨黃泉。”
夜風呼號,樹影蕭蕭。
霍延仰首望天,彎月如滿弓。
他想起父親與兄長教他習武射箭的場景,淚珠不由自主滾落而下,悄無聲息地沒入貧瘠黃土。
樓喻由衷感慨:“滄海橫流,玉石同碎。我等身若浮萍,如提線木偶,何其渺小無奈。”
“殿下。”
霍延低啞著喚了一聲。
他紅著眼,借著暗沉的夜色,肆無忌憚地凝視著樓喻。
“你若願蕩平奸宄,還天下海晏河清,霍某定殫誠畢慮,效死勿去!”
他相信眼前之人,他相信樓喻心懷宏願。
他願意拼盡全力,為天下、為百姓、為霍家、為自己,守護這份難得珍貴的胸懷。
樓喻看他一眼,神情肅穆:“到了。”
兩個墳包立於面前,墳上草木茂盛,蟲蟻密布。
樓喻將祭品交給霍延,同馮二筆站在一旁靜觀。
長夜生寒,何其難熬。
霍延伏在地上,久久未能起身。少年痛哭無聲,素來挺直的肩背顫抖不息。
霍家人從不輕易流淚,他不能驚擾父親和兄長,不能讓他們看笑話。
他只覺愧對父親和兄長,因為他連為他們刻字立碑都做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霍延直起腰身。
他已平息悲痛,目光堅定灼然:“回去罷。”
總有一天,他會光明正大為親人立碑刻字,總有一天,他會還霍家一世清名!
樓喻在他起身後,行至墳包前,鄭重躬身行了一禮,以示敬意。
霍延目光輕顫。
兩人相攜返回莊院,比起來時,月光似乎更亮了。
樓喻忽然開口:“正乾二十五年,眾藩王入京賀壽,我亦在列。”
察覺霍延目光投過來,他不緊不慢繼續道:
“那是我第一次入京,我心懷期待地踏上路途。入了京城後,我發現京城比我想象的還要好,但又比我想象的還要差。”
霍延神色微凝,蹙眉瞧著樓喻,仿佛在努力辨認著什麽。
“它如此繁華,卻又如此不堪。”
“你是不是……”霍延斟酌著措辭,“遇上了不好的事?”
樓喻輕輕一笑。
“霍家二郎名滿京華,我自然心生結交之意。他們滿臉善意地帶我去見他,帶我去同他結交。就在這裏,我第一次看到他。”
他駐足點點腳下,看向目露震驚的霍延。
“他騎著一匹神駿,意氣風發,瀟灑不羈,整個人像是在發光。他的身旁圍擁著那麽多那麽多的世家公子,他們都在追捧他,恭維他。”
霍延嗓音幹澀:“那你呢?”
“我被人按在泥地裏,他們嘲笑我,譏諷我,說我不過小小藩王世子,竟妄想同霍家公子結交,說我連給霍家公子提鞋都不配。”
死寂。
“我被按在泥裏,睜眼看著那匹馬離我越來越近,它真的好看,比我見過的所有的馬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