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3/6頁)

只是短短一年,他的背影卻已然佝僂了許多。

賀南豐聽見動靜,背脊先是頓了頓,然後便“騰”的一下站起來轉過身,兩步走到賀顧面前,擡手便要扇他耳光。

可他已經老了。

哪裏還能扇得到年輕力壯的兒子?

賀顧一把抓住了他停在半空中的手腕,那手腕皮膚已然肉眼可見的幹癟了下去,氣力也十分虛浮。

賀顧道:“怎麽,多日不見,爹一上來就要打人不成?”

賀南豐渾濁的眼眸盯著他一瞬不錯,嘴唇喏喏了半天,才嗓音幹啞的斥道:“你這個不肖子孫……”

賀顧笑了笑,道:“爹倒是說說,我怎麽就不孝了?”

許是太激動,賀南豐的肩膀微微發起了顫,聲音也不太平穩。

“你……你苛待親父,為父在這裏大半年,你也沒來見過為父一面,你眼中可還有我這個父親?你不來也就罷了,還不許誠兒、容兒來見為父,你是存心要讓為父晚景淒涼孤獨、你是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你……你……為父真是白白養了你這個白眼狼這麽多年!”

賀顧淡淡道:“哦,那爹倒是誤會我了,我可沒有攔著誠弟容妹不讓他們來見你,好叫爹知道,他們都來過,只是人到院子門口了,恰好聽見爹在裏面給萬姝兒號喪,實在不好打擾,所以就各自回去了。”

賀南豐聞言愣了愣,半晌眼睛微微睜大,嘴也愣愣的張著,一副愣怔茫然、不知所措的樣子。

賀顧道:“爹心尖上的人既然只有萬姝兒一個,倒也不必惦記我們這些非你心愛之人生下的不肖子孫,來不來看你吧?”

頓了頓,又譏笑了一聲,忽道:“哦,對了,爹知道為何這些年,萬姝兒一個孩子都沒留下來嗎?”

“我告訴你一件事,先前汴京府審過了萬姝兒的心腹王管事,那狼心狗肺的如今已經被流放三千裏了,只不知現在是死是活,他親口交代,當初萬姝兒和娘同時懷上的那個孩子,也就是和誠弟掉了包的那個……”

賀顧頓了頓,面無表情道——

“是生下來以後,她自己捂死的。”

賀南豐聞言,先是楞怔了片刻,繼而瞳孔驟然縮緊,他口裏忽然嗬嗬的喘上了粗氣,身上不知怎得爆發出一股大力,忽然掙脫了被賀顧鉗著的手腕,雙目赤紅的就一把掐住了賀顧的脖頸,怒吼道:“你胡說!你胡說!放什麽狗屁!姝兒怎麽會殺了我與她的孩子,姝兒怎麽會……怎麽會……”

賀顧被他掐的臉憋得有些通紅,卻仍不住口,連珠炮一般道:“不僅如此,後頭爹只有她一個女人,她卻多年再不曾有孕,怎麽?爹就沒有仔細想過,究竟為什麽嗎?”

“府中庶務你一概不管,大約是不知道她因不想再懷上爹的孩子,喝了多少的避子湯吧?”

“我先前沒去查,都還不知道,後來齊大人審過了王管事告訴我,我才知道……原來她竟這樣恨毒了爹,寧願殺了自己的孩子,也要換給娘,叫娘看著一個死胎驚悸憂傷落下暗病,又害得誠弟瞎了一眼,不過最後說到底害得都是爹的孩子,倒是一箭三雕了,真是我一向小看他了,知道她不是什麽好東西,卻不曾想她竟然這樣好算計,這樣狠毒心腸。”

賀顧哪怕被賀南豐掐著脖子呼吸不暢,嗆咳了幾聲,卻也還是掙著說完了這一番話,這回賀老侯爺終於松開了手——

他嘴唇瘋狂的顫抖著,面皮不住抽搐,渾濁的眼睛裏不知何時蒙上了一層水光。

賀南豐的聲音聽起來似哭泣又似哀嚎,音調並不高,可那語氣卻叫人雞皮疙瘩都能起來。

“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你騙人,你騙為父,為父不信……姝兒怎麽可能……”

可是說到最後,他確也沒辦法再說下去了,只崩潰一般蹲下了身,幹枯的五指在原本就有些散亂的發髻裏一陣亂摳亂撓,最後那束發的黃銅冠終於再也系不穩了,“咣當”一聲掉在地上,然後滴溜溜的打了幾個轉。

賀南豐披散著頭發,幾乎涕泗橫流。

其實他的心中再清楚不過,賀顧雖然因為生母怨懟於他,可是賀顧的性子,是斷斷不會撒謊的,更不會用這種事愚弄報復他。

賀顧既然這樣親口告訴他,必不會有假,何況再沒人會比賀南豐自己更清楚——

賀顧面無表情的俯視著他,忽然道:“她為什麽這樣恨你,爹心中應該一清二楚吧。”

賀南豐卻只是再也不顧及形象,只伏地痛哭失聲。

他這副狼狽模樣,卻叫賀顧心中看的徹底冷了,他沒有去扶賀南豐,也沒有多言安慰他一句,只冷冷道:“或許爹並不在意我的死活,不過我還是打算和爹說一句,我要離京了。”

“畢竟爹在乎賀家的臉面和榮辱,我今日便來和爹知會一聲,聖上重新任用了我,今日我便要往北地去了,只是不是承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