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大爭(14)

三兩句話就把常夫人勸得回心轉意,伏傳自己也很錯愕。

以伏傳的經驗見識來看,大凡耽於情愛的婦人,很少能保持清醒,不管是誰去苦口婆心勸說,效果都不好。他對常夫人的勸說純是盡人事,沒有抱著很大的希望。

哪曉得在常夫人的心目中,他居然有著這麽大的影響力,坐下沒說兩句話,常夫人就妥協了。

——在這個人盡可夫的時代,婦人尚且不肯對丈夫言聽計從,自然也沒有依從兒子的規訓。

常夫人明知道伏傳有宿慧,卻依然深信伏傳絕不會哄騙禍害她,她很認真地珍惜著十月懷胎的母子之情,把伏傳當作此世血脈相連不可割舍的親人。伏傳勸說她的話,她每一個字都聽了進去,且給予了絕對的信任與尊重。

伏傳下意識地回過頭,看向謝青鶴坐席的方向。

謝青鶴秒懂,幫著開口詢問:“我這就讓人去接,直接送到阿母處。聽說是個懷胎八月的婦人,受驚早產也未可知,盡早安置下來,恐防意外。”

這話伏傳不敢去問常夫人。似常夫人這樣的聰明人,不管伏傳的措辭多麽小心謹慎,只要他試探著說要接人,常夫人馬上就會知道他在懷疑自己苛待孕婦。

偏偏那婢女的處境也不可能很好。就算常夫人沒有苛待她,她昨日遭逢劇變,差點被主母一劍刺死,隨後又被挪到別處前途未知,連番折騰下來,又驚又嚇,常夫人更不可能使下人高床軟枕地伺候著她,身子稍微弱一些的婦人,只怕就要出意外了。

伏傳很想馬上把婢女接回來,又不敢開口去問,只能請謝青鶴出面詢問。

好在他二人默契太好,常夫人見伏傳轉身,只以為他是習慣性地詢問師兄對此事的看法,謝青鶴接上來的話也很正常,常夫人說道:“人在城郊農家,我讓雁姑引路。”

謝青鶴親自出門交代陳利跟著去找人:“找到直接送到阿母處,找個婆子看看。”

常夫人的仆婦雁姑看著腰肢纖細、行止妖嬈,陳利面露難色,本想把她抱上馬背,哪曉得雁姑玉足纖纖在馬鐙上輕輕一點,輕盈地躍了上去,控馬執韁的手法甚為熟稔。陳利匆忙交代下人去把尋找常朝的人馬喚回來,他自己則上馬跟在雁姑背後,帶了四個衛士去找人,馬蹄聲灑了一地。

謝青鶴與伏傳已經來了常夫人的別院,解決了婢女生死之謎,還有一大堆事要處理。

伏傳問道:“阿母此後有何打算?是住在這裏,還是要搬回去?”

常夫人赤紅的眼中多了幾絲茫然:“我還要再想一想。”

伏傳此前也沒處理過這種奇葩的“家務”,更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常夫人,思來想去,腦子裏都是大師兄哄自己說過的話,這會兒比著一句一句笨拙地勸:“不管阿母如何想,如何做,只管告訴兒,兒都是護著阿母的。”

常夫人搖頭道:“這是我與他的事,不與你相幹。你從前不知道,以後也不必管。”

謝青鶴見他母子二人說話幹巴巴的,似乎是顧忌著自己的存在,便站了起來:“叔母與雋弟敘話,我去外邊散散——來時看外邊景色還不錯。”

常夫人客氣地說:“背後花園裏該是養著幾只珍禽,小郎君若好奇,倒也值得一看。”

謝青鶴很識趣地轉了出去。

常夫人的仆婦還真來領路,要帶他去看花園裏的奇鳥。

謝青鶴出來也沒什麽事做,就跟著仆婦穿過兩道短廊,移步東北角的小花園,花草養得倒是茂盛,另還有一對毛都快被拔禿了的孔雀,見人就往草叢裏鉆。

“……就生拔?”謝青鶴問。

仆婦覺得謝青鶴問得很奇怪:“好叫小郎君知道,取這珍禽尾羽不損傷性命,都是生拔。”

謝青鶴拿了些豆子灑在地上,孔雀也不肯出來吃。隔著蔥蔥郁郁的草叢,他與孔雀對視片刻,起身退了兩步,轉身離開:“禽鳥的羽毛隨四季更替更換,尾羽每年都會掉幾次,不必生拔。”

仆婦解釋說:“掉下來的羽毛不如拔下來的羽毛鮮亮好看。”

謝青鶴突然停住腳步,轉身回到小花園裏。

仆婦很奇怪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究竟想幹什麽。

兔起鶻落間,謝青鶴已經從草叢裏精準地抱住了兩只孔雀。

——孔雀如此驕傲的禽鳥,此時卻像是溫順的鵪鶉,被謝青鶴抓在手裏,一動不敢動。謝青鶴的手覆蓋在孔雀羽毛凋殘的身軀上,也感覺不到絨毛與肌理間活潑的命源,這兩只孔雀身軀微暖,仿佛隨時都會死去。

仆婦問道:“小郎君可要拔幾根羽毛插瓶麽?”

謝青鶴左右開弓抱著兩只孔雀,說:“我要這兩只鳥。你去告訴你家夫人,日後你家再有什麽珍禽飛鳥,全都送到我那裏,一只也不許留。我都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