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何處不相逢(第3/4頁)

胡閔行又勸了一回,見他堅持不肯,遂不再勉強,只在心底存了個疑問。高手難得,忠心為主的高手更是可遇不可求。顏幼卿年紀輕輕,身手不凡,初看品性亦不錯,縱然來歷有些不清楚,他心底也不願隨意舍棄。

“既如此,你便依舊跟著王貴和。庫房看守實在大材小用,叫他帶你專門接送細貨。細節章程,他自會交待與你。只要幹得好,月俸等同專屬護衛。”

胡閔行見顏幼卿應了,又微笑著寒暄幾句家常,旁敲側擊,問他師承身世。

顏幼卿答曰家裏本是兗州鄉紳,父兄病逝後,又遇天災匪患,以致門庭敗落,不得已孤身前來海津闖蕩。至於武藝,則是因年幼體弱,家中尋訪名師教習,偶然與隱世高人結緣,遂承其衣缽。既是隱世高人,自然名聲不顯,說出來外人也不知道。

這番話早有準備,虛虛實實,說得十分之順溜。

胡閔行口頭嘉勉一番,遞給顏幼卿一個小小的紅布包裹,才囑咐助手將他送出大門。

那包裹一入手,顏幼卿便明白裏頭是什麽了。沉甸甸四方小長條,不到巴掌大,足有五兩余。按照時下的金價,當得三年庫房看守的工錢。便是做山匪時,都沒一次性到手過這麽大筆錢財。見當然曾經見過不少,可分不到自己頭上。況且就算分給自己,拿了也燙手。

顏幼卿把金條塞進懷裏,心情暢快。這錢來得容易,可也不虧心。胡大善人是個大方老板,但這麽一下子,未嘗沒有封口的意思。顏幼卿本也沒打算把皇會上水火流星表演的底透出去,如今幹脆利落收了賞錢,權當是按江湖規矩辦事。

顏幼卿回到碼頭分店第二天,總店那邊便差人送了幾身西式衣裳,並馬兒的轡鞍行頭過來。那跑腿的夥計轉述大老板吩咐:顏兄弟往後免不了常要出入總店,入鄉隨俗,這些東西還請穿戴起來。

幾個相熟的本店夥計攛掇起哄,當時就叫他換了裝扮。方格子襯衫,灰色西服外套、西裝褲,外加同色系的鴨咀帽,比起先頭的藍棉布長衫,不知活潑時髦多少。顏幼卿正別扭著,一個夥計從私人櫥櫃裏掏出剩個底兒的頭油瓶子,不由分說,硬是替他將沒來得及剪的長劉海扒拉出個三七分來。大夥兒紛紛叫好,把後頭的掌櫃及大賬房都驚動了,出來看見,呵呵笑道:“不錯不錯,幼卿這個模樣,代表咱們去總店送貨,倒是不會丟人。”

夥計們都知道他在皇會上被王掌櫃領去見大老板,合了大老板的眼緣,縱然有私底下嫉妒的,也不會帶到面上來。因為小吳出事,王貴和將碼頭分店狠狠整治了一番,更沒人敢這時候往槍口上撞,自是一派和睦景象。

顏幼卿有點兒無措。他依稀記得昨日瞥見總店高級店員,正是這麽個打扮。他想不出自己這般穿著會是何等怪異模樣,但人家說得對,入鄉隨俗,生意場上更是衣冠識人,既要出入洋人為尊的場所,身著洋服無可避免。索性鏡子也不照了,決定先穿兩天習慣習慣。

租界允許騎馬,貨物不多的時候,顏幼卿單身匹馬便可完成護送任務。除了送給他的上等馬具,飼馬的草料也從公中支出,養在店鋪馬廄即可。同樣是寄養,比起先前抵押作保,可說天壤之別。不過是件小事,卻足可見出胡大老板之用心。

顏幼卿忍不住盤算起來,等還了安兄與徐先生的恩情,再多攢些錢,沒準就能賃一所小宅子,把嫂嫂與侄兒們接出來生活……

他本想一得空就按照《時聞盡覽》上的報社地址去尋徐文約與安裕容,不料王貴和抓著他交待細貨接送門道,竟是遠非他所想象那般簡單,以致連日均不得空閑。只能弄了個鐵口樟木小箱子,把自己那點兒值錢東西裝裏頭,先上把鎖存在店裏。

接連數日,王貴和都帶著顏幼卿在碼頭走動。

事實上,整個下河口碼頭綿延數裏,靠外近海一端為海港碼頭,靠內近河一端為禦河碼頭,中間並無明顯分界。曾經船只縱橫、洋夏雜處,水上岸邊一片混亂。經過海關與本地警備局幾番整飭,才慢慢形成規矩。如今外國遠洋貨輪都停在海港那頭,有時太過擁擠,直接就泊在內海灣,有海關的人專門負責指揮檢核。遠洋貨輪排隊進入碼頭卸貨,各洋行商行提前收到消息,派出車船在碼頭等候即可,此即為等貨。也有趕時間的,貨物不多的,甚至只是路過,臨時捎帶一些貨物到海津的大型貨輪,很可能選擇不入港口,則須禦河碼頭這邊的小貨船開過去接應,是為接貨。

頭幾天,顏幼卿跟在王貴和後邊,只在碼頭上等貨。

洋貨進港,絕大多數都由各國洋行壟斷,留給夏人商行的份額相當有限。如廣源商行,能與眾多外資洋行競爭,在海津舶來品貿易中謀得一席之地,倚仗的是胡閔行早年與某些外國貿易商建立的良好關系。這方面能與廣源商行相較量的,不過一家鑫隆商行而已。海津其余老牌夏人商行,做的都是銀號當鋪鹽鐵糧油之類的傳統生意。然而不論廣源還是鑫隆,利潤中相當大一部分,都不得不讓給供應貨品的外國人,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