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長夜剖心跡(第4/4頁)

“天下大定之後,為何不再遷出?”

“那個時候定下了隱居避世的族規。”

“前朝乃北方韃虜入主中原,顏氏舉族隱居避世,究其根本,是為了不出仕,不受祿罷?”

安裕容說到“韃虜”二字,略有滯澀,顏幼卿並未留意這無關緊要之處。回憶道:“幼時聽訓,並不十分明白。如今想來,應該是。”

“那後來怎麽又陸續有子弟出仕了,你知道麽?”

“似乎是前朝統一四海之後,大征天下賢士。兗州地方官推舉了族中一位先賢,先賢避無可避,最終還是受了征召。有此開端,後人便也不再將那隱居避世的祖訓放在心上。不過嫡支始終未曾搬遷。致仕的先人也都回鄉歸田,沒有留在外頭。”

“這便是了。天下一統,大征賢士。再如何欲圖隱居避世,也是避不開的。”

話說至此,顏幼卿已聽懂安裕容言外之意:“眼下南北一統,大總統上任。我雖不是什麽賢士,但既然被安排了,便不能不應召赴任。”

“你族中那位先賢,當初雖是迫不得已,也一定曾經寄望輔佐明主。只是……”安裕容一哂,“明主不明主,事前又怎麽預計得到呢?天下既定,君王即成天子,皇室即為正統,輔佐帝王,本是天經地義之事。如今換了新時代,大總統乃各方共推,選舉上任,眾望所歸,比之前朝皇帝,可說天時地利人和更勝。不論居其位者是誰,結束國家分裂戰亂之局面,洗刷華夏侵犯掠奪之恥辱,振興我族孱弱落後之現狀,無不寄托在此人身上。”

安裕容沉聲道:“幼卿,眼前的事實是,身為領袖,他占了國家大義。護衛他,便是對的。”

“峻軒兄……”

“昔日李朝太宗弑兄殺弟,囚禁親父,方登大寶。誰能說他不是明主?朱氏太祖苛嚴酷烈,殺盡功臣,然一生鞠躬盡瘁,誰又能說他不是明主?”

安裕容語調緩下來:“是不是明主,總要看了才知道。既心有疑慮,咱們就親眼去看看。況且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站在高處,施展手腳的地方大,騰挪進退的余地也大。將來若是想換條路,機會只比今日多,不會比今日少。”

顏幼卿從來不是拖泥帶水的性子,立時便道:“峻軒兄,我明白了。我明日便去回復他們。但是……你當真與我同去麽?海津這裏……”

“我與你同去。鴉片銷毀之事,始終是個隱患,換個地方,反倒踏實些。”安裕容笑了,“你知道我的,在哪裏其實沒所謂。這兩年在海津過得不錯,主要還是有你,有徐兄,有一大堆朋友在。你要上京師去了,我獨個兒留在這也沒什麽意思。”安裕容轉到茶桌對面望住他,笑容淺淡卻深情,如同化在水中的薔薇蜜,“你這憂心忡忡滿腹愁腸的,叫你自己去我怎麽放心?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是我鼓動你別浪費這天大的好機會,自然要跟緊了去沾沾仙氣。”

“峻軒兄,你就不能不笑話我麽?”

“說錯了。我得跟緊了去看著你。遠水解不了近渴。我若留在海津,你有事上哪兒找峻軒兄去?”

顏幼卿心底湧起一種他自己也無法形容的滋味。他分辨不出是何心情,只知道峻軒兄要能同去京師,心裏便似一塊石頭落了地,又似身後有了一座大靠山,此行確實沒什麽可堪憂慮了。

“峻軒兄……那你去那邊做什麽呢?也沒別的朋友在……”

安裕容笑容更深了些,動手收拾桌面杯盤:“論時髦熱鬧,京師是不如海津,若說逍遙享受,海津卻是不及京師。至於朋友,徐兄要開疆拓土,擴展京師分部之事正如火如荼。約翰遜走之前,也留下了花旗國公使大人的聯絡方式。你無須擔心。”

顏幼卿想,峻軒兄這些方面比自己厲害得多,確實無須擔心。

“挺晚了,咱們先去歇息。明日把你徐兄約出來,商量商量長遠打算。會關電風扇麽?關了拿到房裏來,省得悶熱睡不好。”

顏幼卿應了,起身去關風扇。見安裕容往唱片機走,才意識到低回的歌聲竟然一直沒停。說話時沒留意,這時聽出又換了一曲新詞:

“如果沒有你

日子怎麽過

我的心也碎

我的事也不能做

如果沒有你

日子怎麽過

反正腸已斷

我就只能去闖禍……”

莫名其妙想,要是沒有峻軒兄,自己說不定就闖禍了……猛然回過神,面如火燙。啊,我在想些什麽亂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