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人生貴適志(第2/4頁)

顏幼卿瞪大眼睛,尚未來得及說什麽,已被他拉著手坐到桌邊:“宵禁前就得回去?那時間可緊得很。來,咱倆趕快合計合計。”彎腰去撿地上散落的紙片,笑道,“瞧你把峻軒兄嚇的,掉了一地支票。你知道這是多少錢麽?咱倆上京這小一年,家當全在這裏了。”

顏幼卿也跟著彎腰,幫忙撿起散了一地的支票。金額大小不一,分屬幾家信譽最好的洋人銀行,零零總總一二十張。

“我把礦山股份讓給了公使館的洋人秘書,咱倆這些時日積攢的現銀也大多換了支票,除去零頭不算,共計三萬元整。”

顏幼卿吃驚:“這麽多?”

“嗯。礦山剛開工不久,若再過幾年,價值遠不止這些。”

顏幼卿正要問為何急於轉讓,話未出口,心中已然有了猜測:“峻軒兄……”

安裕容抽出一小疊支票,塞到他口袋裏:“這些,你貼身藏好。現銀也隨身帶一點。”斂容正色,望住他慢慢道,“幼卿,大總統復辟在即,京師——已非久留之地。”

顏幼卿這些日子心中多有思量,何嘗不曾想到此點。只是當初上京,縱然有幾分不得已,卻也曾經滿懷希冀,意氣昂揚。更兼有峻軒兄攜手並肩,彼此扶持。不止一次,暗暗展望過長居此地美好前景。誰能料想不足一年光景,情勢急轉直下,竟至劍拔弩張,隨時可能崩潰。

“海津是祁保善及北新軍老巢,祁保善若稱帝,海津首當其沖,必將為其保駕護航。因此——亦不可久留。”

顏幼卿還沒來得及想這麽遠。聞言念及親人,不由憂心:“峻軒兄,海津也不安全了麽?之前南北和談,談了那許久,到底談成了。祁保善不是最識時務?他再想做皇帝,假如眾人皆反對,總不能硬來。”

想起尚先生交代的事,趕忙道:“是了,尚先生與一位姓白的先生,還有另外兩位南邊來的高官,都叫押送至總統府裏監禁起來了。那天是我去接的人,尚先生趁機留了話。”

安裕容坐直身:“這是撕破臉了?只是監禁,沒受罪罷?尚先生留了什麽話?”

“看守很嚴,倒沒受罪。尚先生留的,是出京、北伐、談判六個字。應是囑托咱們幫忙傳給他那暗中聯絡人的。”顏幼卿臉上顯出幾分期待,“尚先生這意思,類似兵諫罷?若各地均支持北伐,或者不用當真打仗?大總統總不至等革命黨人的軍隊打到海津,才肯放棄復辟。”

安裕容皺眉搖頭:“幼卿,你不知道……”他這些日子收集各方信息,又有徐文約的渠道,所知遠比顏幼卿全面。局面復雜難以解說,只言簡意賅道:“革命黨人未必如表面所見勢大,能否齊心北伐尚未可知。此次刺殺,亦可見出革命黨內部之分歧,激進派行事過於魯莽。祁保善操控北新軍多年,不論刺殺成敗與否,皆授人以柄,或激怒他本人,或放縱其手下,使局面迅速失控。原本祁保善尚有遮掩,革命黨亦可周旋,如今……可真說不好會變成什麽樣子。”

安裕容忍不住嘆息:“祁保善此人,心思莫測,誰也不知道他為了做皇帝,究竟會走到哪一步。”直直看向顏幼卿的眼睛,“幼卿,大總統迄今所為,已非明主。我怕……”

顏幼卿回望向他,斷然道:“峻軒兄,我辭了總統府的差事罷。”

“總統府的差事,怎是說辭便辭得了的?更別提你剛剛立功受賞,這當口要走……”

“我有辦法。”

“嗯?什麽辦法?”

“我可以裝病。”顏幼卿抿抿嘴唇,窘迫中帶出一絲狡黠意味,“用內家功夫裝病,很像的。”

安裕容看著他泛紅的臉頰,水潤的嘴唇,忽然想湊上去仔細親一親。可氣氛實在不合適,輕輕咽口唾沫,才壓低嗓音道:“當真很像?”

“當真很像。從前在仙台山,為了避開一些事,使過兩回。”

安裕容後悔有此一問了。轉而道:“且等等。等戒嚴令開,你便托病回家休養,然後再遞辭呈上去。咱們先回海津看看。若形勢緊張,我想過了,莫如南下,往蕙城投奔約翰遜去。不論革命黨北伐至何處,那裏都是大後方。你若不放心,不妨把嫂嫂侄兒們都帶過去。你覺著呢?”

顏幼卿思量片刻,點頭:“好。就去南方。”

安裕容問:“會不會……舍不得?”

“不會。”顏幼卿略微躊躇,小聲補一句,“去哪裏都行。峻軒兄去哪裏……我就去哪裏。”

安裕容想:管他氣氛合不合適,不對,這氣氛簡直再合適也沒有了,就該把面前人抱起來,好生親一親。他這般想,遂也這般做了。

六月十三,顏幼卿當值夜班。此時距離大總統遇刺過去整一月,國會兩位態度最為激烈的議長也被請進總統府住了幾日。顏幼卿這一夜值守,不在前樓,而在後樓靜心齋。他起先只是有些懷疑,如今自然已經確認,這靜心齋名字雅致好聽,實乃總統府私設的監禁室。被請進府中的十來位要人,都曾在此駐留。有幾個陸陸續續放出去了,或辭職隱退,緘口不言,或官復原職,照常進出。剩下三兩個還關在這靜心齋裏,包括尚賢尚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