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圍爐當夜話(第2/4頁)

“笨重的直接叫店家送船上,輕巧貴重的夥計幫忙拿著,等在客棧大堂呢。”

顏幼卿聽他這般說,默然不語,只上上下下看他。安裕容被他看得神色訕訕:“怎麽,一會兒工夫不見,想我了?”

“是想你——想你雇了幾個人送這點年貨。你怎麽不……”到底紅著臉收回了後半句話,壓低嗓門咬牙切齒,“今後再不許這樣,這樣過分!”

臘月二十九,尚古之與張傳義、劉達先,以及另外一個三十余歲書生模樣男子同行回到莊院過年。經介紹,安、顏二人方知,此人名叫楊元紹,在尚古之北上前就曾是其秘書,後留在南方協助革命黨魁之一唐世虞。尚古之回歸後,他心系舊主,甘心情願追隨,向唐世虞陳情請辭,又調回到尚古之身邊。

自尚古之南歸,已過去整半年。中間雖時有口信傳遞,卻不曾見面。安裕容與顏幼卿往返於莊院和清灣鎮之間,類似半隱居狀態。報紙新聞眾說紛紜,真真假假,到底不敢完全放心。這一回見尚古之神色安詳舒展,隨行三人意氣風發,便知時局好轉,大約上下都能過個安穩年。

顏幼卿把自己房間讓出來給了楊元紹,得以光明正大與安裕容同住。可惜隔壁就是尚先生,他時時記得收斂,倒是安裕容與尚古之未及敘舊,先打了一場眉眼官司。

安裕容早指揮陳阿公、滿福嫂夫婦諸人,做完了除塵打掃、年菜預備各項差事,且替尚古之封了過年紅包,儼然主家少爺。又額外備下若幹肉餡,專門買回精白面粉,用於除夕包餃子。張傳義與劉達先二人吃了半年申城江南菜,見到他這番準備,連連叫好,只可惜沒有陳醋腌臘八蒜。

除夕日滿福嫂歇工,陳阿公也被遠房侄孫接走。傍晚,放過鞭炮,院門一關,盡剩了自己人,一面包餃子,一面說話。

安裕容是大少爺做派,專會調排別人,除卻動手給他的小幼卿做一口吃食,其余時候斷然是不肯下場的,故只坐在一旁烤火,順便時不時翻動炭灰裏埋的幾只毛芋。烤芋頭蘸桂花糖,阿卿喜歡得緊,也算是為年夜飯桌上添一道菜。

尚古之坐在他對面,手裏抓本閑書。有張傳義、劉達先、楊元紹三個忠心下屬在,怎的也輪不到他親自動手。包餃子的主力是張傳義與劉達先。此二人雖不擅廚藝,然身為兗州漢子,揉面擀皮包餡,這一套功夫實在見得多,摸索幾下也就都來得了。楊元紹用心學如何包,顏幼卿專管揪劑子,又快又勻,排在案板上煞是漂亮。見餃子皮供應不上,遂去廚下尋了個細搗槌,當作擀面杖,試了幾回,竟與先上手的張傳義不相上下。

“幼卿這手上功夫,真個叫人贊嘆。心靈手巧,反之亦然,手巧心靈。”尚古之笑道。

楊元紹努力不讓自己包的餃子漏出餡兒來,也笑道:“手巧則心靈,先生是把我們幾個一並都誇了。我代張兄、劉兄一道,謝過先生誇獎。”

能被尚古之帶回來過年,自是心腹中的心腹。楊元紹早已知曉一路南歸遭遇,對其余幾人禮敬有加。

尚古之說起半年來在申城所作所為,楊元紹適時補充。原來遜帝大婚之後,各方消停了一些時候。祁保善借遜帝大婚典禮,經營自己溫良寬和形象,與列強及國內各方大打溫情和平牌,同時繼續推進新憲法,預備重開國會議員選舉。表面大唱民主共和口號,實則加緊獨裁復辟步伐。革命黨在尚古之力主之下,不論其余,只集中火力,專攻新憲法一項。

“蓋因新憲法之推行,乃是祁保善實施獨裁統治根基所在。新憲法予以大總統絕對任免權,不論國會議員,或是政府總理、內閣成員,均由總統任免。如此一來,國會選舉彈劾總統、監督政府之權力,形同虛設。勢必導致執政執法,皆以總統之好惡為好惡,狼狽為奸,沆瀣一氣,此等共和總統,與家天下之皇帝何異?”尚古之語調溫和,言辭犀利,三言兩句間,鞭辟入裏。

楊元紹接著道:“祁保善將新憲法吹得天花亂墜,故而我等不遺余力,專為揭穿其偽善文字背後惡劣本質。先生真知灼見,力主此釜底抽薪之法。數月以來,也算成果斐然。至少黨內諸位魁首,包括宋先生,皆信服先生之言。南方民眾,亦多認清祁保善竊國之真實面目,全力支持北伐。”

安裕容猶記得南歸途中與尚古之幾番細談,問道:“我記得先生說過,北伐不是目的……”

尚古之悠悠一笑:“北伐不是目的,不過一個幌子罷了。只是這幌子務須聲勢浩大,足以起到敲山震虎之效用才行。唯有剝去祁保善欺世盜名之偽裝,叫國人皆認清其國賊本質,方能使立場動搖的各界人士堅定不移,支持我等為北伐造勢。北伐之勢愈烈,談判才愈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