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離合皆前定(第2/4頁)

安裕容、顏幼卿心下一沉,然而看杜府眾人一副亂糟糟的樣子,只得站到一旁,耐心等候。約翰遜聽兩人說了因由,亦留下沒有離開。

杜三少定下酒店僅剩的幾間空房,仍是安排不開,約翰遜見此,令自家仆從擠擠,讓出兩間客房,叫他千恩萬謝不止。

杜老太爺年邁體衰,精力不濟。待安裕容二人與約翰遜在飯店茶飲室裏喝過一輪高馡,將晚飯時未及談到的申城生意初作商量,杜三少才過來相請。女人與下人們均已安置妥當,時近深夜,裏外都清靜下來。

杜老太爺歇過一陣,仍是滿面倦色,眼神中更是掩不住的頹唐焦慮。安裕容、顏幼卿早有所料,按捺下心焦,並不催促,坐下等他開口敘說。

見他擡起渾濁老眼,望向約翰遜。安裕容明白他意思,道:“我們與徐兄合夥的生意,這位約翰遜先生亦有入資。他同樣十分關心徐兄行程,若是有用得上之處,約翰遜先生十分樂意伸出援手。老先生不必顧慮,但言無妨。”

杜老太爺擡起胳膊,手指抖了抖,尚未開言,一把老淚潸然而下。顏幼卿嚇得一驚:“老先生,徐兄……徐兄他……”

倒是安裕容見慣這些老頭子做派,知道事情未必壞到不可挽回,輕拍他手臂,以作安撫。

“裕容、幼卿,風雲不測,福禍無常。老朽無能,拖著賤命殘軀苟且到此,竟無法庇護自家後輩。召棠和文約的性命……唯有指望你們了……”一面說,一面顫顫巍巍站起身,作勢要拱手行禮。

見他這般,安裕容、顏幼卿心下反是不約而同一松。從前在京師,雙方雖見過面,到底無甚交情。杜老太爺這是怕兩人不肯出力,豁出臉面倚老賣老。安裕容忙伸手扶住他,送回沙發椅上:“老先生萬不可如此,折殺我二人。文約兄與我們義結金蘭,召棠兄亦是情投意合,堪稱摯友。兄長有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煩請老先生將因由道來,我等才好計議行事。”

杜老太爺擦一把眼淚,長嘆一聲,徐徐道來。

原來杜家剩余諸人動身南下,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家大業大,千頭萬緒,再如何緊鑼密鼓,也拖延了不少時日。直至得到內幕消息,祁保善欲中秋日登基,知曉再耽誤不得,方急急忙忙啟程。奈何運氣實在不佳,津申特快專列行至濼安,便叫隸屬北新軍的本地軍閥攔下。看在洋人面子上,大肆搜刮一番後放行。車行過壽丘,直奔銅山,眼看過了銅山便進入南方革命黨範圍,誰知毫無征兆急刹停下,叫乘客們剛安放下的一顆心又都揣了起來。

鼓噪一番,從洋人列車員口中得知,臨近銅山一段鐵路,叫人給炸斷了。眾人紛紛猜測,應是本地軍閥所為,以斷絕河陽革命軍迅速北上之可能。與列車員交涉無果,一籌莫展之下,許多乘客離開列車,另想辦法。杜府諸人深恐夜長夢多,不願坐等,步行尋得附近村莊,花大價錢租了鄉民牛車,繞道趕至銅山,上了開往江寧的短途列車。到江寧後,再次換乘抵達申城。如此一路顛簸,難怪狼狽不堪。

杜老太爺神情頹靡,只說個開頭,多數是杜三少代為轉述。他雖未親歷,然娓娓道來,居然活靈活現。

安裕容待他告一段落,問:“徐兄與杜兄,是步行這段不慎失散了?”

“確是不慎失散了,但並非這一段……”杜三少說至此,轉臉去看自家老爺子。

杜老太爺沉吟片刻,勉強打起精神,慢慢道:“我等在濼安,遭遇軍閥搜身劫財,召棠與文約箱子裏有些東西,無論如何不能叫人劫去。最後是文約想了辦法,賄賂洋人列車員,臨時藏在餐車中得以保存。然躲得過一時,難躲過一路。誰也不知道後邊還有多少關卡阻礙。他二人一番合計,拿定主意,要在壽丘下車,轉道即墨蓬萊港,改走海路往南來。”

安裕容與顏幼卿俱是一愣,轉而又覺十分可能。當初護送尚古之難逃,恰是在壽丘棄車改道,橫穿仙台山脈,於即墨蓬萊港上了索羅公司的遠洋輪船。雖說被執法處一個李某窮追不舍,終究有驚無險順利逃脫。這番遭遇,後來與徐文約通信中,隱晦提及。他人未必明白,但徐文約曾經同在奚邑城與仙台山腳下出入,自然熟知內情。想必同樣身處津申特快專列上,同樣於濼安車站遭遇阻攔,徐文約把他倆已然成功之經驗照搬過去用上一用,理所當然。

兩人未及說話,杜老太爺又道:“哪怕平常日子,穿越鄉野山林都極其辛苦,況且如今戰事爆發,四處拉壯丁、劫錢財,也不知能不能熬到蓬萊港。就是到了地方,這年月的遠洋輪船,豈是好上的?火車都停開了,誰知道那輪船還有沒有?若能躲進洋人租界,或有機會苟且,若是遭遇哪一支北新軍隊伍……”杜老太爺抹一把眼淚,“遇上那豺狼一般的兵士,哪裏還有他們的活路?一想起這事兒,我這顆老心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