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明辭越無言, 掀袍,瞬時跪下。

他沒有任何辯解,從旁邊桌案上取了自己的佩劍, 微微靠近,把佩劍劍柄輕放到天子垂在簾外的手邊。

這是從意外能夠聽到小天子心聲那天起, 便已有的心理準備。

意外能聽到的是一回事, 收到了司天監的警告,仍然反反復復幹擾帝星,沉溺於小天子的心聲中又是另一回事。

古往今來以下犯上, 欺君之罪者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

他應當死, 死在敵軍蹄下是為國為天子, 死在天子劍下同樣也是為了天子, 他該知足了,還有什麽不舍得的呢。

明辭越的喉結上下滾了滾,“臣……”

又努力闔了闔雙目, “臣……”

“臣……”

“臣願以死謝罪。”

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的這麽快。

他在等天子勃然大怒的一句滾,或者直接就是一劍。

半晌, 一聲低低的嘟噥聲,“別, 別過來。”

明辭越:“……?”

“聖上?”

那聲音還帶著情.事消弭後明顯的嘶啞,軟糯, 有心人聽起來倒多了幾分欲拒還迎的意味。

明辭越趕忙起身, 掀開了簾幕,卻見小天子那瘦小如奶貓般的身軀蜷縮在被褥之下,不知是熱病還是什麽,臉上的赧紅色都已經擴散到了耳後。他雙目闔得緊緊的,眉頭壓低, 整張臉難受地皺在一起,顯然是噩夢難醒。

因為無法對視,明辭越從未聽到過小天子夢境裏的心聲,那是完完全全屬於這人兒的真正隱私。

今日這夢話還是第一次。

“聖上?”明辭越試探地喚道,“知道心聲是什麽意思?”

夢裏的天子當然不會回話,只一個勁地躲避著什麽,嘴裏反復喃喃著,“不對,求求你……別說了,別說了不是的。”

觀察久了,明辭越漸漸猜測出來,天子做的噩夢與他有關,在夢裏怕他,躲他,被他知道心聲。

明辭越啞然,這場熱病,這不知困擾天子多久了的噩夢,恐怕都是司天監所說,災星為帝王星帶來的困擾。

天子早在夢裏感知到了事情大半部分的真相,為何還不肯直接驅逐他,斬除他,總還要給他一點點幻想,一點點期望?

他恍惚間又有些明白了天子把他安置出宮,封鄭越府的用意。不是天子不願遠離,都是他一次次不知恥地靠近上去。

那炙熱有律的心跳聲還在耳畔,方才在天子被推至潮尖時,心聲最烈最好聽,明明哭啞著嗓子說不行了,可那心裏明明還在小聲貪婪地祈求更多,來回無意識地軟叫著,“皇——叔。”

不知倘若真的做到了底,那心聲又會偷偷哭喊著什麽。

哪怕動了一丁點的欲求,都逃不過他的耳畔。

明辭越被那心跳聲勾得,又有些瘋魔失神,回過神來恍然發現自己的指尖已經繞起了一縷青絲。

他低低責備自己一聲,剛想後撤,卻只聽天子突然清晰地叫了一聲:“明月!”猛然睜開了眼,仿若從溺水中被撈出,渾身濕漉漉的冷汗,瞪大了眼睛,滿眼還是情.潮未散的淺紅血絲,下意識抓起了手邊物,猛然一下子推向前!

一柄劍!

天子一柄劍捅進了璟王右肩!

紀箏怔忡地看著自己手裏突然多出來的一把劍,箭鋒過利,不用使勁就已微微沒入了明辭越的右肩肩胛,沒入了一小段劍頭,正是他之前受傷脫臼之處。

“皇叔怎麽辦,這劍?”紀箏驚慌極了,雙唇輕顫,劍松也不是拿也不是,“朕不是有意的。”

夜色太暗了,再加上衣服顏色深,順著劍鋒望去,根本看不出有沒有傷口有沒有血跡。

他幾近茫然地看著俯下身子,近在咫尺的皇叔。皇叔眸色很暗,長眉半蹙,神情有些痛苦。

紀箏不敢去瞧那人殷紅的唇角,眼神一瞥就又看到了滾落在地的水桶,滿地的水漬,皇叔左手裏的巾帕,以及右手指尖,不知為何,輕纏的他的發絲。

“無妨,聖上只是被夢魘住了。”明辭越不易察覺地微吸了一口氣,接過劍柄,拔出丟去了一旁。

紀箏看著明辭越直皺眉,方才的確是一直以來的那種噩夢,與皇叔糾纏不清的那種噩夢。只是,他心裏默默祈禱,“最好是沒說什麽不該說的夢話……”

這麽想著他只聽眼前之人兀地正色道,“臣有一事,一直以來沒能稟告聖上,犯了欺君瞞上的大罪……”

紀箏噎住了。

不會吧不會吧,這人傻到連奪位的野心都要這麽坦坦蕩蕩說給在位者?

明辭越:“……”

“臣……”

“不必說了,朕不感興趣。”

“不是的,臣是說臣……”

“朕都說了你不準說話!”紀箏緊張兮兮的,慌忙之下奪了巾帕壓住了明辭越的唇,欲蓋彌彰遮掩道,“朕替你擦擦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