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明辭越理解不了這句話的含義, 他猜不透,也不想去聽答案。

無所謂,他不在乎。

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親手觸碰肮臟的墨跡, 甚至恨不得拓印下來。

只是單純地用手摸過那些字跡,天子禦筆親寫的“皇叔”“明月”, 就足以讓他的心臟狂跳不止, 遏制不住地,想銜住喉嚨,逼著這人帶著泣聲叫出來, 喊出來。

都是聖上自找的。

“不看了, 不看了。”天子垂下頭搖得好似撥浪鼓, 又伸手去觸自己通紅的耳垂。

明辭越能聽見他內心的尖叫了, “啊啊啊,再也不要見皇叔了。一頭撞在他胸膛上!今天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明辭越輕笑了下,隱忍了回去, 眼中的熱潮悄悄褪去。

啊啊啊——紀箏表面維持淡定,嘴角微抽。

這字是明辭越看著他在書房裏寫過的字, 這稱呼也明擺是只有皇帝能用的稱呼。

他,無可狡辯。

反反復復寫人家的名字, 若不直說是遺詔,恐怕就只能解釋成少男思春, 臨水有感而發了……

又是沉重一聲響, 水閘完全關閉,水位已定,遠望猶如一條潰爛傷疤的巨龍,低喘蜿蜒而去,高位之處的河床完全暴露在外, 淤泥包裹著太皇太後心愛的睡蓮根莖被沖刷得四處倒伏,紅尾的錦鯉已隨著水渠遊去江河。

紀箏回頭看河床,輕抽一口氣。

“不看了就好,夜晚水邊太涼,臣送聖上回宮。”明辭越輕描淡寫地遮過他的視線,神色尋常,一如既往地單手托起他,細心地讓他臀部坐在自己的小臂上,環抱住自己的頸部,免得那此時還酸脹發麻的雙腿被觸碰到。

紀箏仿佛做錯事被抓住的小孩,又下意識地沉浸於這種默契的安靜。

出乎他的意料,皇叔半句也沒有詢問關於那些字樣的事情。

很快紀箏又想明白了,這不就是明辭越麽,翩躚君子,從不會強迫他,為難他,冒犯他,窺視他,細心地把他包裹起來,不會讓他在自己面前感覺到半絲困窘,尷尬。

哪怕是此刻的肌膚相親,也保持著一寸理智適當的距離感。和其他人不一樣,和這個吃人的朝堂漩渦不一樣。

明辭越是一座能讓他放松平靜的孤島,沉默又溫柔。

他惦記著明辭越的右胳膊不久前還受過傷,此時被抱著也不怎麽敢用力,努力勾著明辭越脖子,往上拔著身子,提著氣,換來的便是墊在臀下的手又往上移了移。

“嗯……”紀箏半眯著眼動了動,鼻音小聲哼唧了一下。

明辭越一路將他抱回延福殿後門,返回到寢殿裏。

“聖上,殿下。”原明等待已有一會兒,見他二人進來,連忙跪地行禮,詳細匯報宮外水閘放水情況以及水渠水位情況。

他一邊說著一邊又不禁悄悄擡頭看那對壁人,不敢直視天子,只能看見那人白凈瘦削的下頜團簇在雍容的雪白狐裘領中,又輕搭在璟王頂稍的烏發之旁。

“你這衣上的傷?”小天子比他想象的要敏銳,猛然皺起眉,直起身來,“與看守水閘之人發生沖突了?他們不認朕的令牌?”

原明道:“那些人強詞奪理,說是這令牌是屬下等人偷來的,聖上斷不會下這樣的指令,畢竟……”畢竟聖上登基以來就從未親自下過像樣的命令。

“看守水閘是工部的人,而當今工部侍郎又正是那武安侯長子顧叢天,顧工部,玉成山莊和京城水閘倒都在他手上了……”紀箏邊說著,邊任由明辭越把他放去床上。

原明跪地聽著,冷汗微滲。

放水賑災,調查舊案,震懾權臣。

沒有太皇太後幹涉,沒有朝臣鼓動,這可以說是聖上即位以來獨立決定的第一件事。

且,原明知道,這恐怕也不會是最後一件事。

恐怕滿朝堂,滿天下之人都同他這般低估了當今聖上——眼前之人比所有人想象的都適合當主子。

他仍然有些心有余悸,半是惶恐半是敬畏,越發看不懂那張稚拙單純的面孔下藏的是什麽。

也越發明白,天底下能馴服璟王,壓璟王一頭的,只有這位,也只能是這位。

紀箏想到什麽就吩咐什麽,“還有……”

明辭越忽然轉身要出去,紀箏瞬間蔫了菜,下意識地拽了下他,小聲問:“怎麽聽著聽著還出去了?”

“去給聖上打熱水。”

“朕不需要你服侍朕,朕就需要你……”紀箏頓住了。

他根本沒想那麽多,計策全是想給明辭越的,本就只是為了主角才勉強努力地攪動生銹腦子,思考這麽多,他還等著人給拿主意呢,怎的這正主心眼這麽大,沒事人兒似地。

這天下,這朝堂可終歸都會是明辭越的。

“聖上。”明辭越低頭看他,嚴肅繃緊的臉又無奈地舒展開,“聖上的朝堂聖上自己能拿主意,留臣在這裏做什麽,臣除了服侍聖上還能為聖上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