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紀箏被倒掉了一個個, 頭朝前扛在明辭越肩上,雙腿耷拉在後,像根尾巴, 隨著林中穿梭的動作,有一搭沒一搭地輕點著那人的背。

紀箏看不清身後發生了什麽, 他只是長時間大腦充血, 暈頭轉向,臉紅得厲害。他嘗試著拉了拉明辭越的袖子,小聲:“皇……”是不是該把他放下來了。

“叔”還沒出聲, 他瞬間感受到腰腹下, 那人肩頸處的肌肉繃緊了起來, 腳步猛地加快。地上那層厚厚的腐葉枝幹接連發出咯吱響聲。

紀箏的神經也跟著繃緊了, “他還跟在後面嗎?怎麽陰魂不散的!”一旦這麽覺得,他幾乎能聽到身後不遠處,緊追不舍的腳步聲, 整片樹林的靜謐和安全感被打得稀碎。

明辭越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只要顧叢雲還在身後看著,他們就依然得保持綁匪和受害者的關系, 紀箏絕無理由要求自己被放下來,他只能就著頭垂在明辭越胸前的尷尬姿勢, 低聲自言自語:“顧叢雲為何要緊追著朕不放,假詔令已經有了, 朕主動離開朝廷前往山莊, 豈不是武安侯他們奪位篡權的最好時機?”

之前顧叢雲的每次糾纏不放,紀箏都能恰到好處地理解為那是主角受在爭奪主角攻,可這次卻讓他百思不得其解。

“顧公子大約是來劫聖上回宮的。”明辭越的聲音從他頭頂傳來。

他的臉頰能感受到明辭越的心跳,感受到那一字一句伴隨著的胸膛共鳴,發震。酥麻, 羞恥,卻又讓他隱隱感到滿足,踏實。

“國不可一日無君,太皇太後昨日敢安排宮門外的人行刺,是因為已經尋好的新的皇血,眼下她大勢已去,武安侯手中無人,若想坐穩監國大臣的位置,便只能將您請回宮,攥在手心裏,當作……”

當作傀儡。

紀箏知道他沒說完的話是什麽。

要麽殺掉他,要麽供奉他。

這就是這個搖搖將墜的沒落王朝裏,凡覬覦權位者必走的兩條路,也是他這個沒落君主可笑的命運。

雖然知道明辭越當權後,會把他終身軟禁在鄭越府。

但紀箏還是忍不住地想問,想試探,想確認。

他微微昂首,就著被綁架的屈辱姿勢,瞧了眼明辭越,“皇叔,那你會……”

殺掉我,抑或供奉我?

大燕的新王,萬眾臣服的明君,又要如何處置那已經不再尊貴的廢皇。

明辭越一低頭,毫無防備,就被那猛然襲來的心聲撞了個正著。

身後早就無人追捕,但鬼使神差地,他想將這綁架延續一會兒,再久一會兒。

小天子的面上的赧紅,如夜裏的潮水,悄無聲息地漫去了後脖頸,耳珠含著血,偏又要強撐著王者的尊嚴,在前後來回的顛簸之中,繃緊上身,不讓臉頰過分貼在自己叔父的胸膛上。

有何不可。

明辭越呼吸一緊,險要發了瘋。他本非縱欲無度之人,卻一次又一次被困在那詭異又魅惑的心聲之中,像是自己給自己戴上了項圈,又將繩索那頭親手交給了那弱冠之年的瘦削少年。

少年每在心裏喊他一聲,就好似在拽他一下,愉悅的痛楚。

殺掉他抑或供奉他?不,他要禁錮他,占有他,送他做這天下的上位者,也做那榻間的上位者。

有何不可。

無數旖旎沉爛的念頭湧到了嘴邊,只化作了一句,“聖上無需多慮。”

紀箏下意識嘆了口氣,又回過神來,立刻捂住嘴,收住情緒道:“這是要去哪,去幾天,何時回,回哪裏,玉成山莊又怎麽查,武安侯如何處置,你怎麽什麽都沒跟朕說。”

明辭越聞言,緩住了腳步,把他放回在地上,兩人都有些輕喘。

“如果臣說臣沒想過呢。”

“沒想過!”紀箏瞪眼,“就這麽逃了,把大燕拱手讓給姓顧的?”

明辭越好似短暫地笑了下,即刻又一臉誠懇道:“聖上可是因為擔憂國事,心懷天下百姓,擔心武安侯胡作非為,想要回朝處理政務,那臣即刻就帶您回……”

“不不不。”紀箏被他繞暈了,“朕才不擔心那些事,你見朕什麽時候操心過國事,朕巴不得遠走高飛,朕就是覺得你……”

他深吸了一口氣。

皇叔,你不對勁。

“臣相信聖上的判斷,既然聖上都不操心,那臣就更不能僭越多思。”明辭越說得坦然極了,“今日,臣只關心聖上。”

正午才撥開烏雲露了面的陽光,剛剛好地從兩人側面的樹梢間打落過來,紀箏可以看得清皇叔頸側的細小絨毛,在光下柔和而溫暖。

他整日都為了那些個事情憂心忡忡地,此刻還想再說什麽,又好似小孩子賭氣似地一甩手,“朕不管,璟王也不管,朕看璟王是要陪朕做一對昏聵君臣了。”

“嗯。”明辭越很輕地應了一聲,“還是一對無能叔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