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俯在他身上的男人聲音低低的, “聖上,別動。”

“舟上之人……停下……!”

紀箏猛然被驚醒。

倏然,幾只帶著火光的箭打破了灑在他們身上的月光, 照透天際,映徹在他的瞳孔深處, 落在四周水面。

焰色四起。

皇叔, 危險!

紀箏反應過來明辭越為何方才會突然撲上來,他猛烈掙紮,卻被死死護在身與水與舟之間。他想張口去喘息, 去呼喚, 那個吻察覺到了他的反抗, 緊跟上來, 掠奪,堵塞。

無數箭雨繼續灑落在水面,擦著他們的木筏邊緣而過, 擦著明辭越的肩頭而過。

液體滴答在他的睫羽上。

岸邊之人怎麽會突然折回,怎麽敢下殺手。

吻還在淩亂地加深, 紀箏的腦海一片空白,淚也胡亂, 只覺口齒之間慢慢蔓延開一股血腥味。

他們就是水中央漂浮難定的一個活靶子,而皇叔充作了他的盔甲。

就在紀箏下定決心要把明辭越推開護下時, 箭雨突然又停了, 岸邊馬隊的明滅火光出現了些許變化。

*

“誰命令你們返回射箭的!”顧叢雲揪住為首人的領子,壓低聲音,狠狠問道。

“顧公子,是……是武安侯的命令,路上遇到的除聖上之外, 其余一律除掉。”

顧叢雲低罵了一聲,將他甩在一旁,剛想下令停止,回首看了眼馬車,突然又改變了主意。

他點了點頭,揮了下手,那些侍衛微微減緩速度,繼續向水中放箭,動作一下子變得隨意散漫極了,箭射得又偏又亂,幾乎就是毫無目標。

“#@#顧,你在做什麽?!”車內的怒吼聲猛然拔起,模糊混亂,喊破了音。

顧叢雲回到馬車邊,車廂的簾子又被人猛然甩下,裏面的人已經恢復冷靜,“朕叫你趕路,你返回來射殺那些平民百姓做什麽。”

“我擔心那些是方才綁架您的人。”他就趴在車窗外,離那簾子分毫近,瞧著月透在上面的剪影,祈禱著何時起點小夜風。

“朕就在你這兒,你有什麽好擔心的。”車內的聲音平靜,又有些嘶啞得發音艱難。

顧叢雲好似就為了聽著一句話似地,自己悄無聲息地笑了,自言自語道:“約期還剩一天,但聖上選擇把我留在身邊,我就什麽也不會亂說。”

箭雨戛然而止,馬隊掉頭,在一片揚塵中浩浩蕩蕩,快速向另一邊的上山路行進。

火光燃盡了,水面又恢復寂靜冰冷的粼粼月色。

【“他的忠心是獻給天子的,你受之有愧。”

“你可以把我留在身邊……或者想辦法殺掉我。”

“再或者,去跟他坦白,看看他對你是不是只有臣對君的忠心。”】

忠心換來的不會是一個吻。

就這麽簡單。

明辭越吻他,就是為了告訴他這個。

那些畫面飛速閃回,紀箏的大腦被那些漫上來的話語淹沒,又被逐漸加深的吻拖拽上岸。

他們越墜越深,烏發在陰影裏如海藻般漫開,冷水沒過了半個臉面,睫羽撲閃著水花,怎麽也睜不開。

紀箏下意識地向上勾緊身前人的脖頸。

“嘩”地一聲,無數水花飛濺如瀑落下,窄小的木筏在失衡的邊緣被“吱呀”一聲拉扯回來。

是皇叔自行跳入了水裏,趴在木筏邊緣,上下起伏遊動。

紀箏嗆了幾口,顧不得濕漉漉的自己,忙著用手上下摸索他背上的傷口。

奇跡又怪異的是,如雨滴般墜落的那麽多支箭頭,竟無一支命中他們,明辭越肩背上的傷多是一些蹭破皮肉的小傷口,被冷水泡過後,已經止住了血,呈現瘆人的慘白色。

紀箏這才松了口氣,微微放松下來,剛壓下去的淚快又要泛起來。

“真死了怎麽辦?!”紀箏胡亂抹了把臉,俯下身,趴在木筏邊緣,撚著明辭越的下頜,讓他擡頭與自己對視,“死在朕的身上,得了個忠義好名聲,讓全天下都誇皇叔是正人君子,壯烈犧牲,你是不是就心滿意足了。”

“算盤打得真響亮啊,你怎麽就這麽狠心?!”

“告訴你,你不要想著朕會傷心半分,朕要把你拋屍荒郊野外,然後回宮當皇帝三宮六院吃香的喝辣的夜夜歌舞升平,你,你就給朕沉在這水底,屍骨腐朽不入皇祠……”紀箏越說越快,越說越氣,氣到又開始抹臉,大腦一片空白。

他想象不來,如果皇叔死在他身上……

明辭越只是安靜地等待他說完,撕了布條,沾了水,擡起手給他擦臉。

紀箏看他嘴角還帶著點淺笑,更生氣了,這次還氣自己不爭氣,擋開他的手,沒好氣道:“皇叔在笑什麽,朕可猜不透皇叔的心裏。”

那矮他一截的身軀在水中似乎微微僵了一下,繼而輕松道:“臣在想,聖上若真能忘了臣……在臣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