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2/4頁)

他嚇得失語,跌跌撞撞倒退了幾步,連著踉蹌,匆忙趕回殿內,卻見聖上已經動作利落,準備就緒了一切,只剩服下藥丸。

聖上給繼位者留下了一張空白的詔書,印下血印,蓋下玉璽,任來者如何編排他的離世,連帶著朝野棋局,三公九卿,還有那千斤重的九尊龍椅,都被他放得幹幹凈凈,徹徹底底,半片衣袖都不肯留。

旁人趨之若群鶩,這人偏要棄之如敝履。

“新朝初立,諸事繁忙無章,朕只是一個不擅掌權的年幼昏君,軟禁還是死掉無關緊要。你是太醫院出身,屍檢殯葬,偷梁換柱,必要時找熟人上下打點一下都好說。”聖上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地叮囑他,“但等會兒一定要瞞過璟王,哪怕只能暫時瞞一日也好,不然你我死也別想逃出延福殿。”

小醫士顧左右而言他:“璟親王是您的叔叔,不是親生勝似親生,若是當真商量一下共治天下,也不是不……”

“那我也不想看他親到在我面前挖了雙眼!”

小醫士被他吼得愣住了。

他只見著那天下至尊之人轉過臉,分明是男子,卻生了能引得鳳凰來儀的一張臉,那面孔揚起朝著窗外,眼神期艾,只對他笑了很短的一瞬,叫了他的名字,輕聲道,“皇宮之外的世界有那麽大,不是方生說要背朕離開,東山再起的麽。”

小醫士不再說話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聖上毫不猶豫,輕巧地吞了那藥丸,一輩子錦衣玉食,尊榮漂亮的人連死都不亂一絲額發,比別人的睡相都要安詳。

他輕嘆了一口氣,準備按計劃為聖上制造上吊現場,誰知殿門在他身後被猛地一腳踹開。

“明,明辭越!”小醫士詫然,驚得脫口喚出了大名,驚得跌跪在地上不知所措。

這藥效都還沒全部發作,聖上指尖還殘留墨綠色的痕跡,按聖上所言,一旦明辭越上前查看,他二人必得困死在這延福殿中,永無寧日。

他等得心驚膽戰,卻見那溫潤俊雅,百戰百勝的年輕將軍一瞬間蒼老了,蒼顏鶴發,老得猶如一截迅速枯萎的木樁,半晌,負手背過身去,仍是站在門口,卻為他們讓開了一條道。

“……殿、殿下?”他看不懂明辭越是何意,卻忽然注意到這人一身寬袖紅衫,一雙軟底繡靴。

他茫然,後知後覺哪有百戰沙場的將軍,穿成這副模樣來帶兵造反,謀權篡位呢?

……

如果沒有見識過外面的世界,紀箏本也覺得鄭越府的生活可以忍耐。

當初只是瀟灑沖動了一把,他根本沒想好離開皇宮能去哪,也沒想好不當皇帝能怎麽生存。

待他醒來便已是偏遠邊陲小城,一個小小的太醫院學徒不僅沒有把他放下就走,反而還帶足了錢袋,將他的日常起居照料得貼心細致,帶著他一邊躲避追查風頭,一邊沿著邊境線遊山玩水。

大燕版圖雖大,卻是個實打實的中原之國,往西走他們見夠了西漠的金沙廣袤,往南來還有南疆的湖泊沼叢。他們扮作出門遊歷的富商子弟,走走停停,輕松自在,每次待有邊關官員例行巡查,二人才緩步啟程奔往下一處。

即便還是一條不願登高巔,走險道,下五洋的鹹魚,紀箏好歹也曬過了祖國大好山河各處的太陽。

偶爾偶爾夢見皇叔,也不再是色調陰沉的噩夢,明辭越頭戴十二旒珠冕冠,身披明色龍袍,穩坐高位,睥睨天下。

夢至如此,紀箏恍恍然轉醒,倚在某地某屋的某處竹木床欄上,心踏實了,咂咂嘴,一頭倒下去,後半夜一覺好眠無夢。

這日子過得不知今夕是何夕,直到某天小醫士哭喪著臉敲開了他驛站房間的門,紀箏才緩緩反應過來再大的錢袋也是能見底的。

這小聖上在位時做過的為數不多的正事之一,便是把整個京城的織繡制衣產業鏈抓在了手中,同時又聯通了江南富庶之地的絲綢供應,當了個中間商,專門賺差價。

不得已,兩人遮遮掩掩,躲躲藏藏,繞路又回了中原地區,到了江南地區才知道,這幾換春秋,整個大燕平靜異常無事發生,沒有先帝詐屍出逃的民間傳說,更也沒有翻天倒地四處找人的密探影衛。

紀箏心中暗自納罕,卻也因此暫居穩定了下來。

“那鄭公子年齡幾何?這麽大的生意不叫家中長輩出來,這後生家可是要輕蔑糊弄了我們?”

“你這才是小心腸了,這鄭公子聽口音是北方人,說不定就是京城人士,都傳他家中無旁人,財寶萬萬千。那燕都紡織年年從江南四州十六縣選供綾羅綢緞入京入宮,無數家眼巴巴地翹首以待,今年派人下來親選,竟是這麽個誰也不認識的貴公子。”

烏州南安巷茶館幽靜,多聚文人騷客,間有流觴曲水,竹簾掩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