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第3/4頁)

兩錦衣商客並坐其中一間包廂,多少有些顯得格格不入。

其中一人嗤笑一聲,“這話說的嫩個誇張了,怎麽偏生他選送的緞料天子家就肯收了呢,不至於不至於。”

另一人斜乜他一眼,“那你以為因何?為什麽這公子一露面,整個烏州除了我們這些養蠶絲的,就連烘茶葉種瓜果做糕點的都爭著搶著請他吃酒。”

他傾了傾身子,壓低聲音,一臉玄秘斷然:“都說這妙人能挑中的,必能得宮中青眼。”

“妙人?”

“我可是第一家請到他的,費盡了功夫,這妙人自有妙處,你見過便知……”

話到這裏,那正巧那竹簾終於被人撥了響,兩人尋聲擡目望去,誰也沒能說出什麽話。

這來人著實怪得很,一張臉生得世間含罕有,絕非池中凡物,貴氣而不失清逸,深邃眉眼,那該是位列仙班,壁畫中走來人間的上神天靈,還沖他們盈盈勾了下唇。

看得那肚腩富商當即從竹木椅子上挺直了上身。

但這人偏生又穿了一身姹紫嫣紅的衣,上衣深紫馬褂白內衫,下身竹青半袍配藕靴,外帶朱紅得要滴血的腰間佩,一把象牙玉扇在手中搖啊搖啊搖,搖得二位紡絲商眼都直了,啞口無言。除這仙人之外,他們還沒見過誰人敢把這麽多顏色穿在身上,還穿得這麽……妙。

妙人當真妙,妙極了!

這公子一盤腿坐下,第一件事,扯了衣領兩粒扣,“這才至清明烏州也忒熱了些。”

第二件事,一拍折扇,定睛看著瘦個商客,看得他兩臂發毛,才幽幽道:“下次請客別來這胡同犄角,找家特色點的館子,我掏錢。”

開口即幻滅。

幽僻茶館是他自作聰明,投其所好地為這隱客公子特地選的,這話說得那瘦個當即騰紅了臉,倒是肚腩撫掌大笑,“公子果然人間仙也,有趣!下次桂春園吃酒我賈萬山請定了!只是這烏州每年才至仲春都悶熱得厲害,今年還算是雨水豐盈了。”

其實不止烏州,整片淮水以南的地區年年悶熱如此。他暗暗拿定了這公子絕對沒來過江南,更不懂蠶絲,分明就是漂亮花瓶一個!

可他的目光卻又忍不住地望那花瓶兒的頸間落,幾枚精巧的盤扣下,那是賽過江南萬重春色的艷景。

他推了茶盞過去,但又被對面看也不看,默不作聲地送了回來。

賈萬山好色,但明明只好女色,挑的還是豐乳肥臀,柳眉細眼,今日這富貴公子哥兒真是邪了門了……他看得口幹舌燥,也動手扯了領子。

這時一直立在“鄭公子”旁邊的一小廝開了口,“兄長還是系上扣吧,又忘了自己害風的老毛病了。”

紀箏這才不甘願地擡手系扣,遮了春光,又拿起象牙扇搖啊搖,在扇子後面斜瞪小醫士一眼。

出來這些時日,什麽都好,就是小醫士盯得比他叔都嚴,勾欄春園一律不準去,酒釀醪糟一律不準沾。

別問,問就是聖上龍體驕矜尊貴九五金軀……

三人對坐品茗,誰也喝不出滋味,品得三心二意意馬心猿,聊得牛頭不對馬嘴,話不投機,便直切正題談至選絲購緞的問題。

兩商客有意為難,烏州淮水南的,淮水北的,谷雨前的,霜降後的,織出的錦緞有滑有柔有軟有勁,依次擺在紀箏面前讓他挑。

天子家每年都要淮水南,春分至谷雨間三十天內的,京城下來的貴人可不能不懂養蠶。

紀箏知道商客是何意,著實不懂農桑也沒心思拿喬,只拿手背去試,近五十匹中閉眼隨心選中十三匹,敲定今年的貨就進這幾種。

瞧著對面對面二人沉默沒話說,他知道,自己選對了,起身想走。

瘦個不甘心:“慢著,不才還想請教公子,這天子家選料每年沒個標準,究竟偏好何種錦緞。”

“標準?”紀箏眯起眼睛,從袖中伸出了兩只蔥段般的指,捏著料邊細細撚,又笑了。

“在下即是標準。”

這話半分沒誇張,往年各地往宮中輸送的綾羅錦緞,金絲蟬衣,皆是他挑挑撿撿,閉眼一指選出來的。內廷和商戶千辛萬苦琢磨出的聖心規律,在他這裏只不過就是一瞬的喜好厭惡罷了。

他創造規律,他即是標準。

瘦個趁機先一步捉住了紀箏的手,在他反應過來前,裏裏外外將他手上皮繭尋摸了一個遍,半晌,意味深長道:“若天子萬歲康健,大約也是這個年齡了……”

這公子的手肉細軟無暇,他想推測是天子習武或讀書的貴門伴學,卻也只能拿捏著分寸套話。

紀箏不動聲色地收回手,應付道:“可惜,而今在下已長他三歲有余了。”

賈萬山隨口笑道:“聽說天子氣堵於心,病弱蒼白,公子潤澤,倒更似璟親王的少年時,鄙人有幸前幾年一睹親王尊容,春衫打馬倚斜橋,名動滿京城,那才真真是千樓萬閣紅袖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