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5/6頁)
世人都如此,只樂享善果卻不願受惡果,可因果若是隨著人的心意運轉,又怎麽配稱之為公允?
那瑩白如骨的筆就要落下,將原本就屬於狗王的因果點落其中。
狗王似是感受到了這近在咫尺不可動搖的力量,它驟然停下了掙紮,黑而圓的眼睛看向漓池。
它想要活。
它知道自己在這一筆落下時必然會死去。它此生的命數早就已經結束了。
可這難道就是它原本應有的命數了嗎?此方世界的因果已經亂了,而大劫之中,這混亂已經愈加嚴重,連神庭有時都會因為無力而放棄梳理一部分生靈的命數。
更何況,本來也沒有誰會去理會,一條肮臟狼狽的野狗的命數。
它靠著自己活下來了,並一直活到了現在,又憑什麽要它去依照那不知對錯的命數去死?!
狗王發出最後一聲兇戾的嘶嚎,在筆尖點中它之前,這具早已失去生機的軀體驟然崩散成一地血肉。野狗與鴉群們被驚得四散而逃。
磅礴且陰沉的煞霧逐漸散了,重新露出林中的空地,與神明靜默的身形。
漓池看著狗王徹底死去的地方。
沒有魂魄。
這頑愚的生靈,寧可徹底身化怪異,也不要接受自己所種下的因果。可是,當它沒有足以承載不沾因果的心性時,它的魂魄便也隨之崩散成了一團混沌的力量,被那黑洞所吞沒,就像它吞沒其他野狗的力量。
“……
飲血茹毛,生長蠻夷地。負債償勞,婢妾並奴隸。喑啞盲聾,殘疾無依恃。受苦冤魂,來……”
有應公們的唱誦聲在林中遙遙飄蕩,那唱誦不染悲喜、不含好惡,只呼喚著世間一切孤魂,莫要在怨苦中沉淪愈深。
“躲在那裏做什麽?”漓池忽然道。
之前大著膽子跟漓池搭話的那個有應公從樹後冒出頭來,瞧見周圍確實沒事了後,才嘿嘿幹笑著靠過來:“那個,林子裏的陰魂們差不多都給引完路了,我就來瞧瞧。”
他小心瞟著地上的那一灘血肉,試探著問道:“那個狗王……?”
“已經消亡了。”漓池道。
有應公先是一喜,又是一驚,他還保留著生人的習慣,像活人似的那麽倒吸了一口涼氣。
之前瞧到這比虎還大、還能控制惡鬼的狗王時,就已經夠讓他驚懼的了,可是瞧瞧現在,這麽厲害的狗王,竟被這個路過的修士給生生打成肉泥了!
他肯定比狗王還兇殘!
漓池都不用瞅就知道他想哪去了,懶得對他解釋,只道:“剩下的那些野狗野鴉成不了氣候,回去吧。”
“哎!”有應公應了一聲,轉身就準備往回飄,剛起個步,發現漓池並沒有動作,於是他一下停住了。
他意識到了什麽似的,小心翼翼地問道:“您要走了?”
漓池“嗯”了一聲。
有應公忽然生出不舍來,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只道:“那個,那個,您救回來的那幾個人醒了。您不去見見嗎?”
漓池道:“怎麽?我還得給他們好生安撫一番再送回家去?”
有應公硬生生被憋住了,卡了一會兒才道:“他們該給您道個謝。……還有之前那三個人,兩個小孩兒都被吵醒了,正安撫著那幾個被救回來的人,這幾個都是興豐城裏的人,不知道怎麽就被迷了,我聽他們說……”
漓池就看著他這麽雜七雜八地扯著話題,直到他自己慢慢靜下來。
“還有什麽嗎?”
有應公慢慢搖了搖頭,只覺得胸口發燙,也不知是不是因為裏面藏了一盞燈的緣故。他心有不安前來看看情況,還怕被發現,又舍不得熄了那盞燈再重點,於是便將之藏進了胸中。
漓池目光落在他胸口,道:“這是個好法門,認真修吧。”
說罷,轉身欲離。
身後傳來有應公的大喊:“您去哪啊?能不能帶上我?我願任您差遣!”
等他喊完的時候,漓池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有應公呆呆飄在那裏,傻瓜似的等了半晌,只覺得自己似乎從風中若有若無地捕捉到了一句話。
“等你修好了再說吧。”
他眨了眨眼睛,從胸中取出那盞燈火,捧著它慢慢飄回萬應公廟去了。
……
漓池已經飄忽遠去,他看入了另一段因果之中。
有應公點起明燈修行的法門,就是老漢雕刻木像的法門。雖然老漢所會的只是其中一部分,並不全面,但也可以看出,這是個兼顧修心的正法,而其中更有玄妙之處——僅因為曾經棲身於這木像中,這些陰魂們就可以學會這種法門,自己救度自己,亦可救度他人。
這法門本就不是用來雕刻木像的,只是被人有意修融進了雕刻木像的方法裏,方便老漢學習而已。
據老漢所言,他這門手藝來自於一個偶遇之鬼,他帶了對方一路,對方便將這門手藝並其他一些東西教授給他作為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