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石榴樹上掛著果子, 一個個飽滿垂下,像圓圓的小燈籠。

婁詔回過身,推開頭頂兜帽, 露出一張玉面:“宋將軍。”

雙手拱起腰身一欠, 兩人相互做了一禮。

宋衡站在雨中, 不禁上下打量面前青年:“你真的沒事?外面傳言婁大人傷勢極重, 不能出門。”

收斂起適才在地窖中的暴躁,現在的宋衡穩當持重, 一副大將風範。

“將軍也說是傳言,”婁詔不在乎自己暴露在宋衡面前,任憑雨水打濕臉面,“本官也是第一次知道,將軍還有個義子。”

宋衡伸出左臂,指著一條不起眼的小道。

婁詔會意,微一頷首, 隨人一道前行。

“婁大人想為傅家翻案?”宋衡雙手背後,聯想最近種種, 怕是都出於身旁人之手。

宋衡是行軍打仗之人, 不懼風雨, 一點點秋涼並不放在心上,兀自淋雨前行。

婁詔的身影沒在黑暗中,聞言也不慌:“順勢而為,必要時候扳倒政敵,總要用上各種辦法。”

“呵, ”宋衡回看一眼年輕男子,哼笑一聲,“婁大人倒是心懷坦蕩, 這種話都敢說出。”

婁詔淡淡一笑,聲音如雨清潤:“宋將軍不問朝堂事,本官又有何可隱瞞?”

宋衡腳步一頓,擡頭看著高墻:“談何容易?永王是皇親,朝中實力根深蒂固,你知他暗中藏了多少人?”

“謝將軍提醒。”婁詔淡淡一語,並未再多表示。

“你以為他真的會信你在家躺著?僅憑他去了婁府看那一眼?”宋衡問。

婁詔不答,十多年,心裏的目標從沒有變過。即便他一個人籌謀,面對永王的根深蒂固,也從沒想過退縮。

滅族之恨銘刻入骨,怎能忘?

“令郎已經送回,將軍留步。”婁詔搭好兜帽,回頭轉身離開。

宋衡攸的轉身,目光鎖住一片漆黑中的身影:“傅承鄖!”

這一聲名字十幾年後再聽到,婁詔腳下不由一頓,正落在地上一攤水窪,身影罩在石榴樹下。

“你真以為自己一個人就能扳倒永王,為傅家洗冤?”宋衡極力壓住自己的大嗓門兒,幾步到婁詔身後。

婁詔余光一瞥,眸中冷光一閃:“宋將軍慎言。”

“你不認?”宋衡冷笑一聲,“旁人可不會去選當年晉安候府的舊宅。”

“離中書都院近,本官上值方便。”婁詔很快平復情緒。

轉身面對宋衡時,所有復雜盡數藏在平靜的臉面下。多年來,他早已經習慣如此。

“別跟我來這一套,”宋衡大手一揮,顯見的不信,“有誰會去選一座兇宅?當初我就覺得納悶,荒廢了十幾年,你住了進去。”

雨刷刷落著,順著雨披匯集滑下。

婁詔眼睛一眯,顯然宋衡是認定了他的身份。隱藏十幾年,只因為入住晉安候府舊宅而認出他是傅承鄖,這實在牽強。

也就想起之前,南下路過魏州之時,當時婁泉說過,有人在底下打聽過他。

莫非,打聽他的就是宋衡?

“哼,你個沒良心的兔崽子,都不想進屋去看看你的姨母?”宋衡罵了聲,恨不得提腿踹上一腳。

婁詔心中一動。宋衡口中的姨母便是指的宋夫人,與他的母親是表姐妹。當時宋家猶在京城,兩家走得頗近。

如此一想,其實在辛城,宋越澤就曾經淺淺試探過。提及那些幼年之事,傅家的點滴。

見婁詔不說話,只是一雙深眸與自己相視,宋衡嘴角一抽:“怎麽?還得我讓人把婁大人你擡進去?”

“不必,”婁詔嘴角清淡,微微一笑,“我不是宋將軍要找的人,我姓婁,魏州婁家長子,婁詔。”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無有絲毫情緒波動,像此刻的秋雨般冰冷。

“你說什麽?”宋衡雙目一瞪,氣的笑出聲來,“好,真好,你爹還在的話,準被你氣死。混賬東西,沒一個省心的。”

婁詔不欲久留,客氣開口:“宋將軍好生照顧令郎,留步。”

說完,婁詔轉身離開,穿過石榴樹下,徑直出了後門。

“傅承鄖,你給老子站住!”宋衡怒吼一聲。

然而,門邊的人沒有一絲停留,身形一閃走了出去,雨披的一角翻飛一下便消逝不見。

“這……兔崽子,你以為每次都有人讓西番皇子去婁府?”宋衡一時無語,高大身軀像一座鐵塔般立在雨中。

好像無處撒氣,宋衡一掌拍上身旁石榴樹。

“哢嚓”一聲,一截粗枝直接斷裂,墜落到地上。接著,樹上的果子也紛紛掉落,吧嗒吧嗒滾進泥水裏。

宋衡一怔,圓著嘴張了半天,深吸一口氣:“完蛋,夫人的果子。”

雨下更大,宋衡龐大的身軀鉆去樹叢裏,蹲在泥地上,撿起剛才掉落的石榴,一顆顆仔細擦幹凈,兜在衣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