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第3/3頁)

姜含元對以雁門為中心而拓延出去的現正處於對峙狀態的北方邊線,確實非常熟悉,甚至可以這麽說,沿線,哪怕是小到一個村莊,一條橋梁,她都能做到心裏有數。這道東西綿延長達千裏的線路,從前是她跟隨父親巡邊,十七歲後,就由她代替,每年親自要走一次。

她聚精會神,對照著輿圖和沙盤,一個一個地察看標識,包括最小單位的村莊,若有發現和自己認知不符的,便一一指出。束慎徽坐到了近旁的一張案後,取了紙筆,凝神聽她說話,運筆如飛,一一記錄,有時遇到感興趣的,便插話詢問,她也詳細予以解答。

鐘漏一刻一刻下沉,時間飛快無聲流逝,不知不覺,等姜含元將這道她熟悉的邊線全部審看完畢,已是下半夜了,逼近寅時。

他看起來毫無倦意,精神倍加,放了手中的筆,起身走來,停在輿圖之前,仰面望了片刻,目光最後落到邊線之北的大片區域,指著說:“朔、恒、燕、幽!等著,終有一日,會叫輿圖一一換回顏色!”

他又望向站他身旁的姜含元,目光炯炯,“到了那時,姜氏,我可陪你縱馬馳騁,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姜含元知他只是一時有感而發,抒他胸臆罷了。

他口裏的“姜氏”,未必就是自己,只不過現在,他身旁站著的人,恰就是自己罷了。

至於將來,若真有那樣的一天,他身邊的人,換成是誰未必可知。但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個人,必然不會是她。

她並不是很想延續這個話題,笑了笑,便看了眼屋內鐘漏。

他循她目光望去,一頓。

“太晚了,該回了!今晚有勞你了。”

他走了過去,收了今夜做的一疊口述記錄,放落帷帳,將輿圖和沙盤遮了後,熄掉燭炬。她隨他一道出來,回往繁祉院。

長安長夜,庭宇幽闃。兩人腳前庭間陰向甬道的兩側,因白日難照日頭,依然堆著積雪。青色板巖鋪就的路面之上,晃著一團朦朦朧朧的光。那是他手裏提著照路的燈籠的光。

出來後,他雖沒再開口了,情緒卻仿佛還停在片刻前,走了段路,忽然轉頭,打量她一眼,又是一眼。

姜含元起先裝作不知,待他反復看了自己好幾眼,定力再好,也忍不住了,偏臉,望了回去:“殿下看我作甚?”

他笑了起來,眼眸在燈籠照來的光暈裏隱映雪色,“也沒什麽,“他解釋,”只是方才忽然想起來的。你既從小長於軍營,那麽那年我去你父親的所在巡邊,不知你是否見過我?那年我十七歲,你應當只有十二三歲吧?”

他說完,上下打量她,似要從現在的她看出她當時的模樣。

姜含元心跳驟然加快,頓了一頓,用平靜的語氣應:“未曾有幸得見殿下之面。我那時恰在另個營地。”

他收了目光,點了點頭:“我想也是如此。那時你若也跟在大將軍的近旁,我必留有印象。”

姜含元不言,只朝前走去,忽然,一陣挾著殘雪冷氣的夜風穿墻而來,掀得他手中的燈籠晃動,光暈裏,二人身影隨之交織搖擺。他提燈籠避了避風,又舉到她面前照著她腳下,忽然仿佛留意到什麽,停了步,放下燈籠,示意她也停步。她莫名,擡眼見他解了身上那件黑地織錦夾裏外袍,往她肩上披了過來。

“你冷吧?出來衣服穿得太少了。怪我,有時太過性急,方才催你催得急了。”

他一邊替她披衣,一邊道,語氣溫和,帶了幾分自責之意。

姜含元一頓,立刻拒絕,要將衣物還他,“我不冷,殿下你自己穿……”

“不必和我爭這個了!快些走吧,屋裏暖。”

他的話裏帶著不容拒絕的口吻,說完提起燈籠,繼續朝前而去。

姜含元還在原地停著,他走了幾步,覺她沒有跟上,便轉臉。或是此刻他的心情仍頗愉悅,瞥了眼她,口氣若也帶著幾分調侃,“堂堂長寧將軍,怎的呆頭呆腦?要在這裏吹風不成?還不來?”

姜含元驟然回神,手裏暗暗握著那衣襟,悶聲一言不發,低頭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