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棄子 歡愉恨少

這次出行與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官船來往亂如麻, 玲瓏乘做的一艘民船夾在裏面倒不怎麽顯眼,別人往這裏看一眼,同船之人說“這是小徐大人的家眷”, 便沒人放在心上了。

需放心上的是, 沿途的地方官府。

此次出行,雖聲勢浩大,然中途著實不快。若問其原因, 不過是每日晚上停泊時,總有地方官員殷勤相待,前呼後擁的將一眾官員請進早備好的吃飯的地方, 一番觥籌交錯, 歇的就晚了, 次日再寒喧一陣子, 上船的時間就更晚了,行半天,天又晚了, 又該停泊歇息了, 如此往復,豈能快速。

玲瓏就跟在官船之後, 他們泊下上岸吃飯歇息時, 她也停泊在不遠不近處,賀嫂子會找個時機下船去岸邊的鋪子裏買些糧菜, 備下次日的吃食。

當地官員為了招待好這些人也是費盡了心思, 江北一帶任職的官員有七成全是江西或東南西南人,自已身家都稱不上幹凈,就只能想法子和這些人多結交些香火情。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以後清查到自家祖地時, 只微微擡一擡手,說不準就能救下一家老小的性命。

這才是真正大肆收斂錢財的好機會。

徐知安一個小小五品,夾在一眾位高權重的官員中間,不顯山不露水的,這一路,也被人打點了近四千銀子。官場上的規則,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在這些人眼裏,徐知安就是小鬼,能打點就不能漏了,免得被他下絆子。

徐知安收了錢,轉手就給賣了一個好,不是想破財免災麽,那不防多破一破,勸他們給家族寫信,到時務必多退些良田佃農,這才是真正的破財消災。

只是不免要嘆息一番,這樣的官場,也難怪父親不願進來,更難怪,人人都想讀書,然後做官。

他收的銀兩盡數交給玲瓏,讓她記冊入帳,以後遇著哪裏有災,就用這些銀錢買糧買藥,有多少算多少吧。

宴後的余興節目也多,官員呷妓已成時風,宴上難免有伎子助興,徐知安不好這個,便早早離席,去船上找玲瓏。

遇著天色好風景也好時候,兩人會上岸邊走走,運河一帶的大小地方,論人文歷史,每個地方都能寫出一部傳奇來,於如今說來也不過是舊事,聽聽就罷了。

能賞的是遠山落日,煙柳春色,晚景行人。

人在窮極無聊時,一只鳥一棵樹都能看許久,玲瓏不是無聊之人,只是她到底宅了許多日子,如今看這春日滿目光景,也不免多留戀幾分。

山花野桃漫遍,鶯啼翠柳溜圓,似千百年前唐詩畫卷,緩緩踏過時空,盡數鋪在眼前。

唐人送別多折柳,如今的人想是沒了那時的雅致,卻更熱鬧幾分,臨江小諸上的伎子笙歌歡笑,被晚風一陣一陣吹進耳邊。

夕陽甫一入山,江邊就掛起了燈籠,朱紅的燈籠在船頭上飄搖,江水悠悠,客船上的人閑步踱入紅舫,舫裏便響起了隱約又斷續的歌聲,聲兒細細長長,或清亮歡快,或溫柔婉轉……一條運河,成就了南北商人,也滋生出許多風月場地,江水被紅舫上的燈籠遮住,隱敝的船簾後面,是朱顏半遮的胭脂色,這一川春色裏,浸過了數場風月無邊。

歌兒幽幽,聽不出什麽詞,只能聽見幾聲時高時低的幽怨曲調,和著一江春水與乍醒春風,悠悠飄向遠方……

玲瓏站在沿河不遠的青石上,就著夜色看著這些星星點點搖曳的紅色燈籠,如果只這樣看的話,景色著實不錯,就連舫裏傳出來的隱約的調笑聲也顯的多情又旖旎,很似尋常夫妻在家裏調笑時的樣子。

她聽的專注,徐知安站在她後,替她擋著夜風,耳邊也能聽到那些細細碎碎時隱時現的笑語,只他聽著,與流水夜風無異。

流水夜風皆寒涼,徐知安也不催她,只將身上的披風解下,披在玲瓏身上。

聽了許久,玲瓏轉身嘆息,牽住徐知安的手,慢慢往回走。

那個女子軟語說:“好人,你疼疼我吧。”

男人卻笑說:“疼你疼你,我如何能不疼你呢。”

一是過盡千帆絕望了似的祈願,一是揉花嚼蕊似的漫不經心的敷衍,這歡場上的情意,比這川江水更寒涼。

於是又將徐知安握的更緊一些,她永遠不用對他如此祈願,他的疼愛,並不在這些言語中,不聲不響,卻無處不在。

他是紮在她心裏的樹,她是樹上盛放的花,大樹不枯萎,花朵就不會凋零,依托著他,才能開的更盛。

回到船上,畫角送了熱湯過來,又送熱水進來,春夜還涼,喝過熱湯,泡一泡腳,就能脫了外衣上榻,圍著被子說話。

過幾日就要分別,這幾日,徐知安就歇在玲瓏的船上,留平湖和徐大船在外面支應。

在外面的時間太長,玲瓏的腳站的冰涼,泡過腳後,徐知安就用被子將她連身體帶腳都裹好,然後攬進懷裏,開始了閑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