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南浦州 窮山惡水(第2/2頁)

船行一日,過閘,船上的漕人與碼頭上的漕頭打招呼,拿一程的通行證,也不上岸,就在江中歇了。

兩船用鐵鏈拴在一起,行船時也不分開,前船裝著置辦的物什,八名行家子及兩名船娘子也盡在這艘船上,後船是正經客船,有上下兩層,玲瓏和徐郎君隨娘子三人住上層的客艙裏,賀嫂子三個並另兩個船娘子住下層的艙裏。

船上,玲瓏又梳起了高馬尾,穿著男裝,好在膚色沒白回來,除家裏人之外,沒人知道她的身份,船上人也只知她是徐家親眷,或是侄女(侄子)或是甥女(外甥),如此,她每日坐船頭看風景時,也沒人說閑話。

從長江轉入嘉陵江,走了七日,路過荊門宜昌兩處時,遇大雨,歇了一日,至渝水,遇大雨,河水暴漲,沿河兩岸船夫不能拉纖繩過峽口,又停了兩日。

進了巴陵渝水之後,似進了另一重世間,入眼皆是苦難野蠻,赤腳的纖夫被風浪侵蝕的如沙巖一般的顏色與軀幹,粗長笨重的草繩與鐵鏈像早己釘入了肩胛骨,勒出深紅褐色的勒溝,腳下一步一血痕,待血痕結了痂,再磨,再結,終於,他們的腳下磨出厚厚的繭,至此,一輩子再也穿不上鞋。

鞋子多珍貴喏,可比腳要珍惜。

纖夫扯著嘴,理所當然的這樣說。

山峽時,順水又順風,不需劃槳就能順流而下,謂之一日千裏。上峽時,山險水急,風浪又大,寸步難行,於是沿岸有了許多以拉纖維生的纖夫,也有靠擔物品為生的挑夫,他們大多身著褐色粗布褲子,褲腿只及膝處,上身只搭一條被汗浸的青黑的粗布長巾,沒人舍得穿衣服,哪怕只穿一件短衫。

瘦骨嶙峋,腳板粗大,雙手粗大,骨節突出,牙齒黑黃,時而又蠻又匪,時而麻木,只依本能的活著。

這裏消息閉塞,很久聽不到山外之事,也少有人知道朝堂之事,沒人關心哪個皇帝坐台,他們只怕秋洪再泛,河流湍險行不了船,掙不到錢,家裏婆娘娃兒要餓肚子。

拉船時,腿上直顫,青筋暴起,近十月的天氣,陰風四起,纖夫們臉上卻是汗如雨下,用牙咬著繩索,一步一步萬分艱難的將船拉過淺灘,入深水,半數人都浸在冰冷的水裏……而他們的工錢,甚至不如一頭牛做半日活計的所得多。

若非親眼所見,幾人相信,這世上許多人,活的不如一頭牲畜呢。

玲瓏轉頭不忍再看,更沒心情欣賞沿岸風景,只想快些到達南浦州。

緩行了五六天,才到了南浦州,到了這時,玲瓏才發現,原來,南浦在成都府下,並不是她以為的廣州府下。

但境況相當,都是一樣的窮山僻壤,山民面黃肌瘦,衣不蔽體,遇人則躲,一路行來,沒遇到幾個稍微體面的人。

萬幸沒有遇到山匪水賊,竟一路太太平平的抵達了南浦。

州衙離碼頭還有三十余裏路,可怕的是,這三十余裏全是山道,山道狹而陡,只能供一匹馬或一個挑夫通過,道上石頭濕滑,有的地方,滑倒了也沒事,有的地方,滑倒就會墜入山崖,生死難測。

偏這地方的團頭愛宰生客,見著玲瓏一行人都穿著細布衣裳,行禮物品也多,各自打起了算盤,一張口就要八十兩銀,如此才肯送玲瓏幾人到南浦的州衙所在地。

船家們卸了貨物之後,就忙不叠的反航了,他們在這裏沒網脈,吃不開,說不好還要被本地船家欺負,所以,能不蹚這遭事就盡量不蹚。

沒奈何,徐郎君只得應下。

行至半路,腳夫們突然停了下來,不走了,坐地起價,要加價二十斤井鹽,否則就將東西扔半路上,至於主人家麽,生死由命。

徐郎君依然應了他們的要求,這才又磕磕絆絆的走了起來,三十余裏路,直走了三個多時辰,才到了州府衙門所在的一處城鎮裏,進城時,因他們是生客,又被皂吏訛了五兩入城費……

好吧,老話說的對,可憐之人果然有可恨之處,窮山惡水也果然多出刁民。

這回,徐知安可真有的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