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略

早晨的碼頭, 水氣漉漉,正是涼爽時間,商家和船家最喜歡在這個時候接活兒交活兒, 挑夫們也來的早, 客船前擠的密實,被船上的人喊著搡著,又高嚷著“不得擠嘍——”, 然許多人似沒聽見般,扔是伸著細長脖子往前擠,就為從船上搶到一份活了。

這情景, 對徐大船來說份外熟悉, 通州碼頭每日也是這樣, 匆匆擠著似餓了一整天的鵝子的挑夫, 躬身如溝裏瘦鼠似的掮子,揣手東張西望賊眉流眼的混子,小心翼翼的生客, 很不好親近的商家管事, 遮著頭面的婦人,倚船弄笑的船姐兒……夾著船漿劃水的嘩啦聲, 叫罵聲, 調笑聲,言語粗鄙也罷, 正經也罷, 依著這地方活命的人,全不講究。

江畔不遠處起了一溜的竹樓或石頭房,經年累月被江風水氣浸潤,都漫上了黑色的黴煙色, 或是舊苔痕,或是煙氣浸透了,總之,灰灰黑黑的,門簾子也臟的看不出顏色,只隨風翻飛著。

這一帶只有兩處酒館,門前懸了酒旗,酒旗大多舊破了,不過還留著清晰的記印。蜀中糧食不多,能拿來釀酒的更少,有這官府打了記印的酒旗子,才容允他家用糧食釀酒並做買賣。這一張旗子的份量,與家裏的田地一樣,都是祖輩幾代人積攢了無數銀錢才換來的。

徐大船也愛吃酒,不過他知道分寸,喝大了容易耽誤事,只閑著無事的時候才來酒家打二兩燒白,叫一碟幹魚鲊,炸豆子,坐酒館裏享受一回,也順便聽些消息。

他是身上有職責的人,剛來碼頭時名頭不顯,四下裏摸索的很費了些心思,先與挑夫們熟識,再與掮子們相熟,接著又接近漕頭,和漕頭們也慣熟了,他們才允他上船去攬活兒。

只他的目的又不是攬活兒,但走到這一步了,再攬幾場活兒也不是難事,橫豎他跟挑夫們也慣熟了,吃兩成回扣,再將活兒發下去,多的是人聽他的招呼。

這兩成也不能盡他取了,得留一成給漕頭,余下一成,再與別的掮子分了。漕上的拿錢,那是光明正大,規則就這樣,兩利的事麽。分給掮子們的錢,可不能直白的說,更不能直白的給,花錢麽,也有花錢的規矩,給的直白,就是得罪人了。

所以,這沿江一帶的食館酒館就是個極好的地方,拿了錢,叮叮當當一數,就扔給岸邊眼巴巴等活兒的小子手上,吩咐一聲:“今兒這錢,請大家夥吃飯,你去呂家訂兩壇燒酒,再讓曹老二宰兩只雞,撈一鍋幹飯。”

小子歡天喜地的拿錢去了,今兒這一趟,便是不掙錢,也能掙頓肉湯幹飯。

這幾乎成了定例,只要他得了錢,總少不了大家夥一頓吃頭,便有許多排擠他的人,吃了他兩頓好飯,也得念他一句情。

這麽著見天兒舍財大方,他一個外來口音的人總算在碼頭上站住了腳跟,有了名頭。

到後來,整頓漕頭時,徐大船的身份才正式過了明路,碼頭上一眾這才知道——原來他是官老爺手下的人哦。

有了身份,行事就方便多了,漕上的大小事情,他要過問,就沒人敢攔著他,畢竟,碼頭上斬殺的那十幾個人留下的血還沒洗掉呢。

再後來,就間接的做了漕頭的督察使,監查往來商船和商人,征了徐大人的同意,從衙裏調了一個書筆吏,對南浦的商隊商號進行登記,再細細調查,尋一兩個可靠的商號薦與州衙。

他所善長皆江湖之事,前面如何鉆營,只要能俯的下身段兒,舍得了錢財,原也不算艱難,南浦終是一個小地方,碼頭上的情況比通州碼頭簡單多了,水淺,攪幾下也就看到底兒了。往後頭,身上有了職務,這才覺出難處了,他雖見識多,奈何不認幾個字,公務之流程如何,一概不通,不得已,只得回去請大人們的主意。

他原是要跟徐知安做事的,因著玲瓏手上沒使喚的人,才將他給玲瓏先使喚著,也是順便教一教規矩,他倒也乖覺,能聽的進玲瓏的訓誡,遇事也習慣了向她討拿主意。後來跟了徐知安,這習慣一直沒改。

翻了半日山路回了知州衙門,經過玉米田時,還與刁新打了招呼,看著刁新身邊已有了五六個聽使喚的人,不由羨慕了幾分,又想著,大人或也會給他幾個聽使喚的人,便徑直往州衙去了。

衙裏這陣子事情多,小徐大人一直在衙裏處理公務,秋糧已入庫,再轉出去是絕不能了,所幸蜀王好哄的很,一番掏心掏肺的甜言蜜語再加一張大餅,蜀王一半的感性一半的貪念,終是允了他的請求,應下免了南浦兩年的糧稅,不過第三年必要連著前兩年的糧稅一並還上。

秋糧入庫,便要開始第二波的規劃了,原是計劃著要修路的,不過如今糧食之事更重要,由此,徐知安召了一眾屬官商議,關於民墾的一應事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