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萬艷書 上冊》(10)(第3/12頁)

偏一個小倌人不識相,湊上前操著極為天真活潑的語調道:“鳳姐姐,你果然是咱們的老姐姐,為人真沉穩!才被糞潑了,也照樣應酬台面。要我碰上這種事兒,早跑回去蒙進被子裏大哭了。妹妹太佩服姐姐了。”

白鳳見面前的小倌人是長圓面孔,生著一雙畫眉眼,名字好像叫月娘,或者是婉晴——她才聽了一耳朵,根本懶得記,不過不要緊,反正她眼下已在心裏頭給這女孩起了個更好記的新名字:小賤貨。

她不緊不慢抽了一口煙,把一縷煙氣全噴在“小賤貨”正臉上,“我被潑糞,因為我是最紅的,你只管放心吧,沒人會在你身上浪費一滴糞水的。”

那小倌人先從口中發出兩聲無言以對的“啊、啊”之音,又見機很快地一笑,放出平日裏哄男人的軟聲向白鳳撒嬌道:“姐姐,人家是好意關心你呢。”

“喲,那是我誤會了,我收回方才的話,”白鳳也跟著放軟了聲調,“你也定會被糞潑的。”

這小倌人又被揶揄了一次,一下子把臉憋得通紅,“姐姐,你怎麽這麽說人……”

白鳳把手中一根快燃盡的紙煤往地上一丟,站起身,“去吧,回家蒙進被子裏哭去吧。”

小倌人直氣得雙眼迸淚,卻毫無還嘴之力,倒是她一個同伴伸手攔住了白鳳的去路,“姐姐,我們不過是看你無端端被人拿糞潑,這才來——”

她的話沒說完,一只手卻被白鳳奪進了手中。白鳳抓著這一名小倌人的纖手端詳一二,又往旁邊一甩,“假的吧?”

小倌人馬上攥緊了那手,手上一只足有鴿子蛋大的粉紅金剛鉆戒亂光四射。

白鳳斜瞟著眼道:“這戒指是西洋國王進貢的,一樣的做工只有兩只,一只盛公爺送了我,還一只被太後娘娘賞給了長泰公主,你這只哪兒來的?”

女孩捂著手,猶自強辯:“我這只是,就是從珠市口……”

白鳳噓了她一聲,“得,我可不和戴假珠寶的女人說話。”她向她擺了擺自己戴滿了金寶戒指的手,就一手斜托著水煙袋迤邐而去。

她們三人之間這一場小小的齟齬已引起了注意,那頭兒男客們正品鑒著一只宋代瓷瓶,圍在外圈的倌人們卻都三三兩兩地扭頭向這邊觀望。白鳳在這時站定,轉過了半面對身後兩個小倌人道:“我可說清楚,跟被糞潑了沒關系,我的脾氣一貫就是這麽‘臭’。”

她白了她們倆一眼,繞過兩盆半人高的丹桂,走到屋角一張矮幾前,正待從一只鋥亮如銀的錫罐裏新取一根紙煤,已有人搶在前頭替她取過。

白鳳擡起頭,見詹盛言不知幾時也來到茶幾彼端,他親手把紙煤在燈上引燃來為她點煙。白鳳嘬著煙嘴一笑,他也對她笑了笑,就偏過臉叫道:“我說各位,唐閣老估計還得一陣子,咱們甭幹等了,玩兩圈吧。”

今夜內閣首輔唐益軒亦在受邀之列,但臨時為公務所耽擱;他雖是陪客,到底是地位尊貴的“宰相”,因此主客詹盛言也不肯先開席,這時提議玩牌,無人不響應。例來貴官們聚會,賭博是少不了的,會館早有準備,馬上就有聽差來布置桌子,又送上了各樣賭具。

幾把雀牌下來,詹盛言輸了個一塌糊塗,大贏特贏的是他下家那一位,名叫閔厚霖。閔家祖上曾出過皇後,閔厚霖的父親也做過一品大員,去世時加恩追贈了三等侯,就由閔厚霖承襲,此外他還擔著戶部侍郎的職位。

閔厚霖和詹盛言的交情很不壞,是互相開得起玩笑的朋友,這時他一邊洗牌,一邊就打趣道:“九千歲常常說,世家子弟多是來討債的敗家子兒,唯獨盛公爺經營有道,把家業打理得蒸蒸日上。大家夥啊都管你叫‘財神爺’,可照在下看,你絕稱不上是爺爺輩,頂多算是個‘散財童子’。”

詹盛言笑罵了一句:“我還就不信了,我同別人來,手氣都壯得很,怎麽一遇上你這克星就被卷得精光?來,咱們倆單獨來把大的,一局定勝負,生死門。”

“生死門”就是要推小牌九。詹盛言是出了名脫手萬金的貴介公子,而戶、吏、刑、兵、禮、工六部素有個說法叫作“富貴威武貧賤”,戶部是“富”字當頭的衙門,身為副堂官的閔厚霖自然也是富得流油。這兩個人要一較高下,登時把諸人全引來觀戰。

倌人們動手壘好牌,詹盛言就叫坐在身後的白鳳替自己數出了一疊象牙籌子,一塊擱在台面上,“才我攏共輸了你多少?總有一萬吧,我再押一萬,你有本事就全拿走。”

閔厚霖頤方面豐,面貌穩重,兩眼裏卻直閃著精明,“賭錢沒意思。王府井大街有半條街都是你的,輸了,你就把那一百多棟房子的地契全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