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萬艷書 上冊》(20)(第2/10頁)

書影便接著聽下去,珍珍也接著講下去。

話說白鸞與白鳳在白姨膝下一天天長大,出落得一般精致眉目,煞是愛人,白承如令左右稱之為“小姐”,視如己出。待鸞、鳳長到六歲時,一直腹中空空的白姨竟也有了蘭夢之征。怎承想風雲突變,白承如的女兒白貴妃在宮中犯下大過,失寵賜死。短短半個月後,白承如自己也被定為大逆之罪,棄市族誅。入獄前,白承如設法將已有三月身孕的小妾白姨轉適同僚,白姨為保住腹中的胎兒,便帶著鸞、鳳姐妹改嫁。

講到這裏,珍珍平了一平氣息道:“祝小姐,那你知道從前的工部侍郎劉宇劉大人嗎?”

書影回思一下,“沒聽過這個人。”

珍珍稍作猶豫,續道:“按說我該‘為親者諱’[68],但你在這裏也不是一天兩天,該見的也都見過了,我直言就是。我娘在從良之前做過好幾位客人,其中之一

就是工部侍郎劉宇。我娘改嫁與他,他也知曉我娘肚子裏是白家的孩兒,但他念及舊情,在我出生後,只假做自己的女兒撫養。可是我娘七月產子,激起了不少閑言碎語。劉大人起先還為我娘遮掩,但我們白家的案子究辦範圍卻越來越廣,兩年後劉大人已是自顧不暇,無力再保護我們。他的正房夫人再三要求把我們母女四人全部趕走,劉大人無奈之下,就將我們送往郊外的一所寺廟避難,寺廟的廟祝安排我娘帶著三個孩子躲進了佛堂的閣樓上。”

珍珍講到這裏,書影不禁自語道:“我想起來了,鳳姑娘關我禁閉之前,也提過一句什麽‘佛堂’,原來竟藏著這麽一段掌故。”

白珍珍一怔,“書影小姐,你說的是什麽?”

“哦,沒什麽,”書影忙搖搖頭,“小姐你接著說。”

白珍珍端茶啜上一口,徐徐道:“那時候鸞姐姐與鳳姐姐已經九歲了,我還只有兩歲,並不記事。長大了才聽娘說,其時已有傳言,我們白家的仇人在搜捕我父親的遺妾,為免暴露行跡,廟祝每日裏只派人給我們送一頓飯、一點兒水,準許我們早晚下樓方便兩次,此外,不管白天還是黑夜都不許點燈,也不許交談說話,只能像耗子一樣窩在閣樓裏。就這麽藏了二十多天,到十六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件事兒……”

那一天的月色亮得出奇,映得小窗白瑩瑩的。三個孩子都因饑餓而早早昏眠,白姨卻心中憂沉,不能入睡。她拿簪子把糊死的窗紙捅破了一個小眼兒,見月亮正停在樓後一棵高拂雲霄的柏樹頂上,寧靜動人。她一時被景色所引,便大膽違反了禁令,掀開了樓板摸黑爬下來。

乍脫那牢籠一般狹小憋悶的閣樓,白姨由不得心曠神怡,實不舍歸去,便將身子隱進了樹影深處散起步來。不過兩刻鐘,她忽見佛堂那頭紅光閃閃,翻湧起滾滾黑煙,有一人正從殿前跑開。月光將那人的模樣照得十分明晰,竟是劉宇夫人的心腹小廝。白姨馬上明白是劉夫人怕自己母女拖累劉府,前來斬草除根。

等縱火之人徹底消失在夜影中,白姨便拖著哆哆嗦嗦的兩條腿向佛殿奔去。尖叫聲響起來,是白鸞和白鳳姐妹,她們在大門後驚亂地拍著。只白姨離開這一會兒工夫,佛堂的兩道門已被釘上了木條,從外頭封死了。白姨赤著手去摳,她許久沒吃過一頓飽飯了,卻不知自哪裏橫生出一股蠻力,硬是將那根足有小臂粗的木條連著長釘拔出數寸。兩姐妹又從裏頭猛撞了一陣,門便訇然爆開,火與煙張牙舞爪地撲出來。

白姨兩手上的指甲全劈斷了,連著肉掀起,十指上流著血,又被沖出來的鸞、鳳撞了一跤,頭也磕在石台子上。可她連聲疼都不喊,爬起來就抓住兩個連哭帶叫的女孩子,搖晃著她們嘶聲而問:“妹妹呢?妹妹呢?”兩個女孩只是哭,又一同回望已被濃煙包裹的閣樓。

珍珍的講述斷了一斷,這一次卻並不是出於疲累。她沉默地握緊了手中的佛珠,繼之而來的每個字都像是需要她費力拖拽的重物。“我兩位姐姐太過年幼,一時見著起火慌了神,才把睡著的我給忘在樓上了。可我娘說,她一輩子都沒辦法原諒她們倆……”

白姨推開一左一右抱住她的養女,向佛殿裏沖進去。火苗躥上了殿頂,被燒毀的物器一件接一件在烈焰中跌墜,火苗舔舐著佛像的金身,光華耀曄之中,釋迦牟尼雙目深垂,俯視著沸騰的煉獄。白姨攀爬著、摸索著,在即將坍塌的頂樓之上觸到了一具一動不動的小小身體。她忙把女兒的臉面護進自己的胸前,但煙霧和汗水早已熏花了她的眼。她磕磕碰碰,找不見出口。此際,一陣強光刺穿了火霧,將四下裏照如白晝,緊跟著轟隆隆一陣巨響,驟降下一場掀天大雨。